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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寸长的古剑剑身流动着水银一样的光泽,每一处纹理浑然天成,带着从远古鸿蒙而至的厚重威压,将直视之人的脊梁都要逼迫得弯下去。
    秦冬霖伸出手掌,长眉如刀,与生俱来的懒散冷淡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立于磅礴剑气之前,站在明与暗的交界之处,危险得令人胆战心惊。
    “婆、娑、剑。”宋昀诃脸上最后一丝笑意消散,一字一顿,像是要将心中某种颤动的情绪由此抒发出来。
    秦冬霖眉骨微提,手掌才握住剑柄,手背就搭上了一只手掌,带着阻止的力道,宋昀诃声色凝重:“秦冬霖,婆娑剑不该用在这种地方。”
    婆娑剑身为六界七大圣物之一,由鸿蒙时传下来,千百世过去,也才择三主,每一位都在六界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现任天族天帝,在年少时就曾试着降服此剑,但也铩羽而归。
    这是跟妖月琴并列,甚至排名更上一筹的圣物。
    今日,在这样的场合,重现天日!
    东蘅院方圆数十里都被笼罩在月一样纵横交错的剑气中,所有人的动作和话语都迟钝了下来。秦冬霖没有拂开宋昀诃的手掌,但后者去明显感觉到有山一样的重量压在了他的肩骨上。
    一而再,再而三,饶是在理亏的情况下,一向好脾气的宋昀诃也生出了一股火气。
    “秦冬霖。”他手掌微握,雪色长戟横空,“这里是琴海主城。”
    宋呈殊和唐筎到现在都只是光望着不现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一是给流岐山一个面子,二是小辈的事,他们不好插手。
    秦冬霖根本不管这些,他脾气臭得远近闻名,无人不知,宋昀诃曾有耳闻,直到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到。
    湫十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争锋相对,刀戟相向的画面。
    她飞身掠至半空,摁下了宋昀诃握着长戟的手,“婆娑剑威力太大了,你们两若打起来,整座主城都得被夷为平地。”
    宋昀诃也知道自己冲动了,他抬眸扫了眼身后的狼藉,敛眉道:“我的话,他听不进去,你来说。”
    湫十的目光先是落在秦冬霖那张黑得不行的脸上,像是在斟酌话语一样,半晌,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把婆娑剑带过来了?”
    宋昀诃微楞,没想到会是这样明显没话找话的开场。
    秦冬霖瘦削的手指骨节缓缓一紧,婆娑剑灵光陡盛,他神情不耐至极,眼神甚至都没在湫十身上停留几下,转而就要斩向那条无处藏匿的黑龙。
    湫十做出了一个跟宋昀诃一样的举动。
    她将手腕轻搭在了秦冬霖的手背上。
    她才从密室出来,白衣黑发,唇色极淡,风一吹就要被刮倒似的,弱不禁风。
    秦冬霖看着今日第二次被摁下的手背,隐忍地皱眉,声线沉冷。
    “宋湫十。”他道:“松开。”
    “不松。”湫十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你先别这么大火气。”
    秦冬霖懒得跟她斗嘴,才要甩开那只手,就见她手指一根根缩紧,缠在他的腕骨上,力道不重,菟丝花一样。
    他手才动一下,湫十就很低地咳了一声。
    她的脸很小,巴掌大,肤色雪白,像是久未见天光的病人,眉一蹙,眼一垂,便是泪盈于睫的样子。
    从小到大,这副样子,秦冬霖不知道看过多少回。
    每一次,不是在做完错事之后胡搅蛮缠搪塞了事,就是磨着他去收拾烂摊子撑腰。
    她最喜欢顶着这副三步一喘,五步掉一滴眼泪的模样,干些上天下海,鸡飞狗跳的事,并且乐此不疲,屡试不爽。
    “我才从密室出来。”湫十的声音有些低:“乐谱没参透,头疼。”
    她修习的妖月琴谱跟别的秘术不一样,遭到反噬是在识海之内,头疼是家常便饭的事。
    反正一做错事就疼,而且演技逼真,秦冬霖也不知道是真疼还是假疼。
    秦冬霖手腕稍动一下,她便咳一声,并且丝毫不心虚。
    他的动作一僵,一顿,如此几次之后,他的眼皮抑制不住的,隐忍地跳了两下。
    第9章 糊弄
    如瀚海一样的剑气撕裂了虚空,将一方苍穹染织成银水一样的亮色。方圆数十里,惊鹊声声,鸟飞兽散。
    半空中,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三人气氛有些微妙。
    秦冬霖看了眼缠在自己手腕上,像玉一样剔透的五根手指,睡凤眼低垂,声线里的不耐之意浓得简直刺耳:“一炷香的时间,说。”
    这话湫十听过的次数,没有上千,也得有上百了。
    秦冬霖是修炼狂魔,流岐山的事也多,忙起来的时候不见人影,比宋昀诃还难寻踪迹,可偏偏,湫十总能用各种方法很准确地寻到他的位置。
    在忙得像陀螺旋转的时候,秦冬霖看见宋湫十,眉心总会抑制不住、近乎条件反射般地狠狠跳动两下。
    这个时候,湫十往往有两种方法应对他。
    要么装乖扮傻,一改往常,秦冬霖走到哪她跟到哪,他忙自己的事,她就坐在旁边看书作画,也不说话,被忽视的时间长了,就冷不丁地低咳两声,用以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
    要么就像现在这样,显露麻烦精的真面目,黏着缠着,再加上她惯用的头疼和受伤说辞,等秦冬霖那点微薄的耐心告罄,他很快就会将手中的名簿往桌上一丢,摁着眉冷着声音说“给你一炷香时间,说完赶紧走。”
    能让湫十软磨硬泡着开口提的,不一定是多棘手的事,但一定是考验人耐心的麻烦事。
    秦冬霖试过在天寒地冻的秘境试炼地里跟天族三位小仙王对上,不是因为什么天材地宝,秘法功笈,而是因为他们这边出了名的的湫十麻烦精跟对面同样出了名的天族麻烦精不对付了。
    诸如此类的事多不胜数,昨天看上了邺都的鬼火灯,今天又想要东海的龙丹。
    但都没有这回的事情离谱。
    秦冬霖冷眼望着她,想看她能说出一朵什么花来。
    事情闹到这一步田地,整个主城尖塔周边,漫山遍野都是星点的灯火,像黑暗幽湖边泛着光起舞的成群萤虫。
    “去白棠院。”湫十扫了眼四周的情形,转向宋昀诃,道:“哥哥,这里交给你了。”
    宋昀诃颔首应下。
    白棠院和程翌住的东蘅院离得并不远,秦冬霖方才朝着东蘅院斩下的那两剑也波及过来,将白棠院外的守护禁制激发,院内亭台楼阁并没有受到波及,后来婆娑剑出鞘,上古圣物的威压不容小觑,院内西侧的小湖到现在为止都暗涌不止,像一锅烧开了的滚水,湖面上咕噜噜冒着大小不一的泡泡。
    湫十和秦冬霖一前一后进了湖心小亭,前者轻轻拂开飘动的帷幔,朝着湖面张开手掌,五根青葱一样的手指往下,清凉雀跃的灵力以风一样的速度铺满湖面,那些躁动翻涌的暗流被安抚着,停下了叫嚣。
    秦冬霖倚在亭台长椅边,长身玉立,萧萧肃肃,浑身都淌着一股懒散的不耐意味,压迫感十足。
    “冬霖。”湫十难得没有秦冬霖秦冬霖的连名带姓叫他,喊得小心翼翼的,带着某种显而易见的试探意味。
    “说。”秦冬霖寡白的长指落在描红漆的扶手上,声线沉冷,态度丝毫不见软化。
    湫十朝他走近,手指心虚地抚了抚鼻脊骨,想了想,顿了一下,喊他:“冬霖哥。”
    秦冬霖忍耐地吸了一口气,“宋湫十。”他居高临下扫了她一眼,长眉如刀,“好好说话。”
    明月端着茶水进来,朝两人行了礼,又十分识趣地悄无声息离开。
    湫十磨磨蹭蹭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捋了捋思绪,开口道:“我也是两天前才知道事情被传成了这个样子,昨日父亲和哥哥出手调查,发现将消息大肆编造、传扬的大多是天族安插进来的人。”
    秦冬霖听她说完,嗤的笑了一声,黑漆漆的瞳仁中讥嘲之意简直要溢出来,头顶上就差写上“宋湫十,你把我当傻子糊弄吗”这样的话。
    湫十在他出口之前做了个手势,她接着道:“我将程翌接到主城,多有照顾是事实。”
    “但这件事,事出有因。”
    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中间省略了一些细节,但也足够清楚,等说完最后一个字,秦冬霖也没什么反应,既不说信,也不说不信,难以言喻的沉默在这座小亭中弥漫开。
    湫十有点扛不住这样的氛围。
    她抬眸偷瞥他一眼,在他有所察觉之前又飞快地低头,磕磕绊绊,极不熟练地将心里打了好久的腹稿念了出来:“总之,不论怎样说,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
    湫十自出世起,就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身份不如她的不说,就是宋昀诃、秦冬霖,伍斐这种少君之列,也都因为家中长辈的耳提面命而对她多有纵容,再胡闹荒唐的事都揭过去了。
    秦冬霖多吓人啊,眉一皱,声一冷,哪怕顶着九尾银狐一族无可挑剔的容貌,都能让四海八荒各族贵女望而却步。
    宋湫十是唯一一个不怂他,还能极偶尔使唤使唤他的人。
    他们关系好,在各种未知的秘境中试炼时,只要有分开行动的时候,湫十是铁定要跟在秦冬霖屁股后面的,宋昀诃这个亲哥都要让地。
    她干了那么多鸡飞狗跳的事,连累秦冬霖被责罚,两个人一起罚扫祠堂的时候,都尚且理直气壮地分了各自的任务,觉得是未来道侣之间的共患难,根本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就更别说正儿八经的道歉了。
    秦冬霖闭眼想了一下,发现这确实是破天荒头一次。
    因为一条黑龙。
    这歉道得,跟在烈火上浇了一桶油似的。
    “……我不该在你给我找龙丹的时候,闹出这样的事。”湫十见他还不说话,伸手扯了下他的袖角,小小的力道,晃荡了两下,声音低得像是含糊的撒娇:“救命之恩呐,我见到了总不能不管他。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有多危险,你差一点点就见不到我了。”
    她掐了一点点食指尖,在他眼前晃,又重复了一遍:“就差一点点了。”
    “哥哥还去感谢他了呢。”
    每次见到湫十,秦冬霖眼皮跳动的次数比没见到她的几年都多。
    他长指点在突突直跳的眉心处,指骨瘦削突出,声音里带着冷且浅薄的笑:“你的意思是,我要去谢他?”
    湫十默默松开了手,用气音低低地哼:“没让你谢他。”
    秦冬霖起身,黑沉的瞳仁里沉着小小的一个她,“喜欢他,是谣言?”
    “要因他解除婚约,也是谣言?”
    他可以接受宋湫十提出解除婚约,但不能因为这种原因。
    这段时间,诸多曾败于他手中的天骄闻讯纷纷给他传音“慰问”,甚至就连天族那三位从来不管闲事,一心只闷头修炼,自诩高人一等的死对头都破天荒的主动联系了他,看完了这个热闹。
    头顶冒绿,这是他从未想过的,荒诞得听了都想嗤笑的理由。
    湫十手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在脑子里想过无数种说辞以及秦冬霖之后的脸色和反应后,决定说实话。
    “我是说了这样的话。”她难得的有些紧张,巴巴地抬头望他,“但都是气话。”
    在秦冬霖紧绷的神色中,湫十的声音越来越小:“说过之后就后悔了。”
    她和秦冬霖在很小,还没有自己想法的时候,就知道了彼此是不一样的存在,同时接受了他们日后将是最亲近的人这样的说法。湫十从摔了跤,受了伤,到惹了怎样的麻烦,看上了怎样的东西,下意识的第一反应,都是找秦冬霖。
    她不动话本里“怦然心动”“一见钟情”是种怎样的情愫,但毫无疑问,秦冬霖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她能感知到,梦境中那个更偏执极端的湫十,在说完那些话后,其实也是懊恼而后悔的。
    短暂的寂静中,秦冬霖目光晦涩,半晌,他嗯的一声,眼神没有过多的在她身上停留,像是完成了某种任务一样,他提步行至亭外,虚空融碎,他大半个身躯隐入雾气中。
    秦冬霖太了解宋湫十了。别看她现在小心翼翼,弱弱怯怯,但凡他脸色好上那么一点,或者给她说个“我相信你”这样的回话,下一刻,她就能给表演个现场大变脸,并且朝他伸手,理直气壮地问出“我的龙丹找到没有”这样的话来。
    湫十见他二话不说就要离开主城的架势,也不知道他到底信没信自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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