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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捏着绢帕,缓缓蹲下身。
    忽然,一道颀长的身影覆盖下来。
    男人手指修长,抽走帕子一点一点擦去绣鞋上的污泥,神色专注又认真,像是什么无比隆重的仪式。
    他只是觉得,小公主就该雍容华贵,天真烂漫,一生无虞,她不该沾上一点尘灰,更不该用那双嫩如柔荑的手去擦拭、触碰这种脏物。
    沈离征正如此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对面忽然落下一道很轻的声音。
    她说:“我觉得不够。”
    男人手一顿,抬眼看过去。
    锦上皱皱眉,无厘头地说了一句:“我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口吻还有些许骄傲,那是她与身具来的傲气。
    她道:“我是公主,我生来就有很多,荣华富贵、奇珍异宝、世人的爱戴敬重,我的父皇母后,还有我的皇兄,我都分给你。”
    她声调懒懒,像是在说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
    沈离征指尖微顿,他哑着嗓音道:“公主尊贵,本可寻个体贴的驸马,安安稳稳过一生。”
    锦上颇为嫌弃地道:“我不喜欢这样。”
    沈离征当她年幼无知,轻哂道:“那公主喜欢哪样?我身负皇命,刀剑无眼,生死不由己,公主喜欢提心吊胆的日子?”
    她深思片刻,摇头:“那也不喜欢。”
    “可我好喜欢将军。”锦上垮下一张小脸,闷闷不乐道,“我这些宝贝真的不能寄存在将军府吗?”
    四目相对,沈离征怔住。
    她那张小脸过于幽怨,他蓦地低头轻笑,那素来岿然不动的嘴角都扬了起来。
    *****
    古书记,显德五十七年六月十七,沈离征与锦上公主大婚。
    第34章 梳妆   新郎俊美如斯,红妆不止百里。……
    那日惠风和畅, 天色湛湛,鼓乐齐鸣,红绡轻扬。
    花轿自安华门浩浩荡荡绕了一圈,于御街一路直行, 结驷连骑, 人语马嘶。
    沈离征一身红缎锦服, 偏是将他那张波澜不惊的俊脸衬得柔和十分, 垂目之间, 都似有笑意。他手握缰绳, 偶尔侧首望一眼花轿,继续绕华都而行。
    街道两端有百姓撒花欢呼, 一瓣一瓣随风而起,落在他的墨发之间, 更添昳丽。
    新郎俊美如斯,红妆不止百里,这才配得上显德年间唯一的小公主。
    后来井边巷间,无人不称此为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当夜觥筹交错,朝臣饮酒尽欢, 甚是热闹,但在这举杯言欢之间,沈离征也免不得受了好几道世家公子的冷眼,那眼底尽是毛头小子的嫉妒和羡慕。
    沈离征一笑抿之, 侧目去看灯火通明的后院。
    白公公提着阴阳酒壶凑到他身侧,乐呵呵道:“将军,老奴给您斟酒。”
    锦上出嫁后,除了那些多得数不尽的嫁妆, 皇后还从宫里择了好些宫女随府伺候,就连自己的掌事太监都一并给了锦上。
    白康盛是自幼看着小公主长大的,再是知她性子不过,借着公主的光得以出宫,亦是十分欣慰。
    沈离征看了那酒壶一眼,顿时了然,二人配合十分默契,很快便将一桌壮汉喝倒,即便是再有不知事的上来敬酒,也被白公公打着哈哈给挡了回去。
    将至子时,宾客逐渐散去。
    锦上提着繁琐的嫁衣,轻轻揭开一道门缝,哼哼唧唧道:“流莺!他怎么还不来?老白不是给他挡着人么?”
    流莺失笑,“公主,今儿大婚呢,您快把却扇拿好,莫要失了礼才好。”
    锦上叹气,拉了拉流莺的衣袖,“好流莺,你去前厅瞧一瞧,莫要让他喝醉了。”
    流莺扛不住她这磨人的功夫,只好颔首应下。然才一踏出房门,便见廊下一道身影缓步而来,流莺忙缩回脚,“将军来了!快,公主,您快坐好。”
    “哦哦。”锦上晃噹晃噹提着裙摆小跑回去。
    临落座时她一愣,扇子、她的扇子呢?
    沈离征进门时,就见他的小公主正猫着身子,趴在床榻下翻来覆去,不知在摸什么。
    流莺对此闭了闭眼,“将——”
    “嘘。”沈离征示意她噤声。
    他慢步上前,脚步声在她身后落定,就听锦上道:“流莺,快帮我找找。”
    “找什么?”
    锦上身形一顿,回头看他,凤冠下的龙凤金钗随着她的动作狠狠一颤。
    她慢慢站起身,还不忘拍了两下嫁衣的裙摆,懊恼地蹙起眉心,小声道:“扇子不见了,你、你等我找找。”
    她正一转身,便被扣住了腰。
    沈离征俯身下来,他身上有着不浅的酒味儿,但出奇得好闻。他埋首在她的脖颈间,薄唇触及那一方肌肤,惹得怀里人轻轻颤栗起来。
    他的气息喷洒在公主耳后,压着嗓音道:“不找了。”
    见状,流莺脸一热,迅速俯首退下。
    很快,门缝里透来噹噹作响的动静,新娘的凤冠、钗环、耳珰、玉镯等一件件落地,再是“刺啦”一声,繁琐漂亮的嫁衣被扯坏,裙摆上的小珍珠也掉了好几颗。
    沈离征抱着她,喊:“阿锦,阿锦……”
    只嘤嘤啼哭作为回应。
    她见到他冷静自持之下的疯狂和霸道,那眼底是化不开的欲和诱色,让人上瘾,让人想要迎合他、都给他,就想让他一直如此疯狂下去。
    时至夜半,烛火燃尽。
    情.欲一事,当是食髓知味,沈离征也不例外。
    他一下一下啄吻她、抚摸她,哑着声音唤阿锦。沈离征垂眼看她,看她颈上红潮,看她闭眼嘤咛,又忍不住抱住她。
    这夜过去,冷冷清清的将军府焕然一新。
    女主子是个麻烦精,偏白公公又是个不怕事多之人,两个人一个吩咐一个应和,很快,府里上下便被重新修葺布置了一番。
    大到院子里新置的秋千架、盆景园,小到正房门前地毯新换的花色、被褥的款式、幔帐的颜色,都添了几分奢靡的烟火气,与往日大不相同。
    沈离征每每下职回府,还未走至廊下,屋里便有一道身影小跑奔来,结结实实地撞进他怀里。
    然后说:
    “夫君!你看我新栽的这一池芙蓉好不好看?”
    “你看我命工匠新砌的假山,是不是和园子更衬?”
    “沈离征,我给你绣了个香囊,好看吗?”
    “夫君、沈离征……”
    他抱她进屋,去解她胸前的丝带,颔首道:“好看,都好看。”
    后来众人惊觉,过了下职的时辰,便是皇上也再寻不到沈将军下棋了。
    于是有人笑说,新婚夫妇,最是浓情蜜意,惹人羡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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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半年过去,小公主在将军府的日子过得愈发滋润,眉眼之间,还要比以往添两分韵味,任谁瞧一眼都能知晓,那是被夫君疼惜出的样子。
    锦上窝在沈离征怀里,拿羽毛拂他的书页,捣乱道:“剥荔枝。”
    沈离征看她一眼,“你不能先下去?”
    小公主仰头亲了亲他的下颔,然后眨眼看他。
    男人无奈一叹,只好丢下手中的书卷,转而去剥起圆滚滚的荔枝,还得去了核才能喂到她嘴里。
    他时不时低头尝一尝她嘴里的滋味,再接着给她投食。
    夫妻间的情.趣,不过如此。
    正小意温存之时,皇帝身侧的赵公公匆匆而至,他掐着细细的嗓音,抹了抹汗道:“诶哟,将军,皇上急召,您快随老奴进宫吧!”
    沈离征微怔,扶起自己的小妻子,便阔步离开。
    锦上顿了顿,忙拉住身后随行的小太监问道:“出何事了?”
    小太监低声说:“奴才听说北边开战了,连失了两座城,皇上正恼着呢。”
    闻言,锦上顿步,不由蹙了下眉。
    流莺道:“公主,外头风大,进屋吧。”
    锦上沉吟片刻,道:“流莺,给将军备好出征的行装。”
    流莺愣住,沉默半响只应了声好。
    将军出征意味着甚,众人心知肚明。战事一起,归期未定,且战场瞬息万变,世事无常,正如沈离征婚前所问,公主娇贵,又如何受得住这提心吊胆的相思之苦?
    但流莺望向锦上,却见她面色平静,有条不紊地清点出征行装。
    “冬衣再添两套,还有上回宫里送来的大氅呢,薄衫也不能少,朔北夏日炎热,里衣要丝制的那几身,对了绯月,我上回求的平安符搁哪了?”
    “是是,奴婢这就去拿。”
    一时间寝屋里人进人出,好一通忙活。
    沈离征回府时,就见几个红木箱子齐齐排列在偏房,锦上正与白公公念叨着什么,好似还要添置些贴身物件。
    四目相对,她稍稍一怔,提步走来,仰头戳着他的手心道:“父皇命你何时走呀?”
    他看着她,指腹抚了抚她的眼尾,道:“两日后启程。”
    闻言,锦上点点头道:“那我看看还有什么要置办的,时间太紧,若是有漏——呜!”
    沈离征将人重重摁在怀里,蓦地打断她的话,道:“阿锦,你一个人在府上我不放心,等我出征后,让白康盛陪你进宫住。”
    “不要。”锦上挣脱开来,不悦地瞪他一眼,“哪有人夫君出征就回娘家住的,我就在这哪也不去,我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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