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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白了,他气她,也气自己。
    可事情竟然完全不是他想得那样,魏家无辜,她亦无辜。
    詹五爷在自己院子门口徘徊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这才进了院子。
    她不在院中,只有姜蒲站在门前廊下。
    姜蒲行礼之后就要进房中叫她,院子里风冷着,他抬手止了姜蒲。
    他招了丫鬟近前。
    “五爷安。”
    “嗯,姨娘她……膝盖的伤好了吗?”
    姜蒲一愣,连忙答道,“回五爷,姨娘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夜间天寒还有些疼。”
    男人没开口,暗暗叹了一气。
    他也不知是怎么,一遇到她的事情,他总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就如同眼下,他看向房中,心口莫名收缩了起来。
    他放轻了脚步,到了门口,房中没有动静,他撩帘子走了进去。
    一室静谧。
    茶几上摆了含苞待放的白梅插瓶,女子坐在一旁的交椅上,支着一直胳膊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出了神。
    几日不见,她似是清瘦了些,眉间笼着浅淡的愁绪,不知何事令她困扰,而白梅却把人衬得越发清淡安静。
    五爷一不留神看住了,但转瞬又想到了前些日的争执,他不知如何开口,默默向上首走了过去。
    俞姝在这熟悉的脚步声里,终于回了神。
    “五爷?”
    “嗯。”
    他应了,她站起来跟他行礼,“婢妾方才出神了,没听见五爷过来,五爷见谅。”
    他抬手托了她的手臂,“你膝盖还没好,不必行礼了。”
    明明前些日那般态度,眼下竟转了个大弯。
    俞姝不太适应,“看”了他几息。
    男人在她的“目光”里,清了清嗓子。
    可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又不想再提及那日的不快,只好道,“天色已晚,吃饭吧。”
    俞姝从善如流。
    五爷直接叫了文泽,“摆饭。”
    俞姝眼睛不好,姜蒲进来伺候她吃饭。
    房中静静的,只有碗筷轻碰的脆响。
    两位主子不说话,姜蒲自然也不说话。
    这些日浅雨汀受了冷待,连鱼都不够新鲜了,今日深水轩桌上摆的,可要比浅雨汀前两日吃得鲜美十倍。
    姜蒲不禁夹了一大筷子鱼肉给俞姝。
    只是她刚放进姨娘碗里,五爷一个眼神就落了过来。
    姨娘看不见,姜蒲可被吓了一跳,正要问五爷有何吩咐,不想五爷皱着眉指了那鱼肉。
    “刺都剃干净了吗?”
    姜蒲被他冷不丁问得一愣。
    “奴婢……给姨娘夹的,是没刺的那一块。”
    她说着,还补了一句,“五爷放心好了,奴婢布菜绝不会卡着姨娘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五爷一下想到了什么场景,脸色稍稍不自在了些。
    俞姝却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她道五爷放心,“姜蒲做事还算仔细。这鱼鲜美,五爷也多吃些。”
    她瞧不见,但夹了自己碗中剃了刺的鱼肉,朝他递了过来。
    他一愣,连忙端了碟子。
    她将鱼肉放在了碟子上。
    男人瞧着那鱼肉,半晌说不出话来。
    再看她,她今日穿了一件秋香色绣缠枝莲的方领比甲,衣衫令她更显柔和。
    五爷不由想到了她卡了鱼刺的那日,他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
    五爷不知怎么,那紧缩的心头在一瞬间温热又舒展开来。
    这是他也不曾预料的情绪。
    他应好,眸中柔和倍增,顺着她的话,又给她也夹了一筷子鱼肉,仔细剃了刺给她。
    她垂了垂头,露出白皙的一段脖颈,“多谢五爷。”
    整个厅内的气氛完全和缓了下来,连姜蒲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气氛和缓了,五爷就问了一句,“魏家的事情,全都办完了?”
    她只用了一天的工夫,就弄清了原委把人救了出来。
    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准备说一句,“辛苦你了”,但俞姝在这时开了口。
    “之前人是放出来了,只是今日沈太太又来传了信,说魏北海又同那金夫人起了争执,还把人刺伤了,又被衙门抓了去,金家同样使了钱,要判他流放。”
    俞姝实话实说了。
    她觉得这事一定有蹊跷,不说旁的,就说魏北海做事都不肯解释,就一定有问题。
    五爷闻言挑了眉,而后不悦哼了一声。
    “既如此,便是他自作自受。魏北海自幼顽劣,就曾偷了家中钱财出去耍玩,被发现还不肯老实交代。魏连凯夫妻又多半舍不得打骂,一味纵容,甚至后来出了事,竟找到国公……”
    这话没有说下去,只是口气重了几分,“他有今日,是咎由自取。”
    俞姝听着,怀疑他说的人到底是不是魏北海。
    她想了想,道,“这事倒也未必,魏北海言行颇为不一致,似有隐情一样。”
    就像之前魏北海被扣,谁能想到他是嫉恶如仇?
    “而且刺伤就要被判流放,刑罚是不是过重了?”
    俞姝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可那位五爷舒缓的神色变了变。
    詹五爷瞧住了他的妾。
    她还真是向着魏家说话……
    可她又对魏家知道多少?
    他生母得势的时候,魏家顺势而上;后来他生母作恶,又是魏家递刀;在国公爷将他过继过去没几天,魏家就找上了门来,张口就要比正经亲戚还高的待遇……
    没有人知道,魏家上门提出无理要求的那天,他有多窘迫。
    往事如浪潮翻涌,猛烈地拍打在人心头。
    他抿紧嘴沉默半晌,抬头忍不住问他那妾。
    “你有没有想过,你如今见到的魏家,其实也只是魏家的一面而已。曾经他们做过的事情,其实不值得你这般同情?”
    俞姝在这问话下怔了怔。
    她不敢说她了解魏家,只能说从她的角度,没有发现令人过于烦厌的一面,相反,却发现了些旁的。
    当然,她也有她的私心,她还惦记着魏家的药铺长久稳定。
    她不得不道,“时过境迁,人心易变,也许魏家早就不是以前的魏家了。”
    这话一出,男人彻底沉默了。
    她始终站在魏家的角度上,不会、也没想过魏家对于他来说都做了什么。
    或者说,他对魏家的心情,她其实并不在乎。
    詹五爷看着他的妾,妾还在思量,可他心口又紧了起来。
    这一次,紧紧缩着,缩到好像被钝刀戳心一样。
    比之之前的感觉,更加难忍了。
    他放下筷子,默默看着她,也默默地感受因为她而起的情绪。
    他不由想起她初来定国公府的那天晚上,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内室窗下。
    她是夫人送过来的第十个妾室,他那时答应了夫人,在纳妾的事情上点了头,但前面九个,都被他撵了出去。
    那些女子有谄媚的、有圆滑的、有木讷的、有畏缩的,也许是他过不了心里不想纳妾的坎儿,全都撵了出去。
    但都第十个人了,他一面觉得再撵下去也不好,但一面又想着,但凡这女子有一点令他不顺眼,他又能把人撵走了。
    可偏偏她站在窗下,被他晾了那么久,半分情绪都没有,既不像那些女子,谄言迎上前,也不似有些姑娘,瑟缩如筛糠。
    孤灯清影下,她眸光散着,静默而立,似一颗挺立的青竹。
    他想起了周嬷嬷提前跟他说的话——
    “好叫五爷知晓,这次是个无着无落的盲女,在这乱世下没有自保能力,寻亲不成,还险些落进了青楼那般地方……”
    于是他在那个雨夜里,留下了她。
    ……
    但他有他的规矩,纳了她又怕她走向和他生母一样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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