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随随犹豫着小声道,他是谁啊?
恩?
随随努了努嘴,探向落后二人的里德。
他轻飘飘道,管家。
管?
家还没出,又见对方撇向自己警告的眼神,的确与当初那个古板严肃的管家略有相似之处了,随随不敢招惹,低头与望舒并摆着行进。
典藏馆的小甬道依旧逼仄沆瀣,里德仔细护着望舒,身上浅淡的松脂香气令人觉得安心。
不知为何,距离越近越能够感受到里德掩埋在沉默之下的死寂。
空间更静了些。
水滴从潮湿的甬道上方滴落坠下,汇成一个小小的浅水坑,随随一脚未注意踩上去,噌的跳出三尺高。
没事。望舒声音沉稳,随随稍微平息下来,跟在他身后。
空洞而幽深的环境中,随随总感觉有人在甬道中注视着自己,似乎下一秒落后其间的随随就会被拽进深不可测的地狱。
他定了定心神,又跟紧了些。
好在那扇小小的门很快出现,随随总算觉出些光亮来。
刺目的光伴随着吱嘎的开门声照在面庞上,望舒回头牵他的手,来。
望舒,你还记不记得,随随面色苍白,透露着奇异般的惨淡色彩,也是在这里,你对我说,我会保护你的。
他淡淡的笑,望舒,说好了,我很喜欢你的,所以,他坚定道,活下去吧,带着我的那份。
望舒没有能够等他说完便被大力推进了门里,间隙的繁复花纹门中,是一闪而过澎溅的血色。
他看见了,那个死而复生的怨灵穆里尔。
钟绮春,各种死法的同伴们,包括随随瞬然间黯然失色的面庞,一张张浮现在望舒眼前,他似乎愣了有一个世纪。
空间,
钟声,
为数不多的时间。
为自己而牺牲的伙伴,而活下去的,究竟又还算是什么?
望舒想不明白,他拽门,拼命地推搡,可是那个非常容易便能进来的小小的窄门似乎变成一堵厚厚的墙,伴随着生与死两隔的距离,断隔开了两人。
开门啊!
快开门啊!开门啊!他几乎是暴力般的想要强行拆开这扇门,被纂紧锤击的指骨血肉模糊,鎏金血液飞快的愈合、再裂开,重复着撕裂与平断的痛感。
男人看不下去,将他强压在自己怀中。
他沉声制服怀中这只崩溃嘶吼的幼兽,掌心盖住那双脆弱溢泪的漂亮眼珠,别挣扎,听我说!
从始至终,在这里能够活下来,且进入最终筛选的人,就不可能同时共存两个。
这不是你的错,也并不是他为你死。
现实残酷的,显而易见,活下来的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随随,如今这个结局,只不过是早已预定而已。
里德并不惊诧,只是他没能想到,随随肯为了望舒做到这个地步。
他声声泣血,嘶吼干嚎,我怎么能不难过,他就是为我而死!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放进来!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暴涨的灵力并不稳定,根根筋络明晰可见,他眼底泛红,止不住的颤抖。
嘘!嘘!别挣扎!里德紧揽住他,压制着对方不断挣扎的身体。我他妈叫你别乱动!他声音威胁低沉,透着股咬牙切齿的无可奈何。
恶魔终于显现出大家长的威严,二人悬殊的体格使他更加轻易的便将望舒压在身下,反剪住他因不断摩擦挣扎而愈合破裂的伤口,手还要不要,废了你就满意了?
听话。 好啊!
你说什么?恶魔目眦欲裂,发狠了反拧住那双纤细的手腕举过头顶。少年也不挣扎,静静地淌着泪。
泪珠子断了线似的滴滴答答连成串落下来,这人哭也是美的,只是更多了分柔缓的娴雅,只叫人觉得怎么欺负也是会被默然许可的。
恶魔忽然无措起来,他冲散了一腔戾气,不大熟练的安慰道,哭什么,又没怎么着你。
他坎去冰凉凉的泪珠子,望舒的指节已然不再淌血,却又有另一种繁杂的情绪萦绕着恶魔心头。
他是以一种过客的语调轻声叙说,望舒被他半揽抱在怀中,皮鞋接触地板的声音与旧绅士的燕尾服相得益彰,这仿佛是什么觥筹交错的聚会般,只在人影迷离间看不真切。
枝桠稍过月半,黑夜使者丰沛的羽翼光洁黑亮,昏暗的眼珠昭示着今夜的不平。
不知是何时的某一个终结之夜,侥幸闯入典藏馆的游客脱下厚重的背包衣物,缩在一角报团取暖,但在这一刻,典藏馆午夜的钟声敲响,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恶魔罕然的叹了口气,在这之前被斩杀殆尽的鬼怪全员复活。
他们的任务是守护安娜的尸首,无人勘破典藏馆中关于蓝宝石项链的秘密。
你的意思是?
起死回生。恶魔道。
据说这是在惊涛骇浪中被船只打捞上来的鱼群中发现的,蓝宝石光彩斐然,纯粹的蓝与波浪起伏的海岸交相辉映,打渔人震惊极了,这只蓝宝石被层层递上,最终交到了旧英社会王族手中,它被编成项链,佩戴在当时的掌权者颈上。
可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在这只项链神奇的魔力下,不过短短半月,女王由一位暮色老人转变成了妙龄少女,没有人敢相信这件事情,可是他们尊贵的女王陛下就是最好的映现。
当时正值两国交战,这只蓝宝石的事情被越传越悬,到最后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话,女王得到众神之力,获得永生。
舆论扭转,英国将领士气大涨,打的对方节节败退,维多利亚最鼎盛的时代来临了。
那段岁月,在维多利亚女王的统治之下,英国在收敛财富,扩充领土版图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胜利,当然,除了蓝宝石这个小小的神话造势之外,女王的头脑和智慧依旧无法匹敌,维多利亚是人民的信仰,他们服从、恭顺且视女王为天神。
十九世纪末,英国的版图更是扩充到全球范围,那时的英国,被称为日不落帝国。
日不落帝国?
是的,日不落帝国。恶魔停下脚步,没有再言。
望舒不了解这些,可并不代表他没有听懂里德话中的意思,如果说在真实的世界当中这是个神话,那么在鬼怪横行的异世界,它就真的如同现实一般。
如果取得蓝宝石,随随或许真的有救!
玫瑰的藤蔓与尖刺纠缠的纹理雕刻在一双黑梓木门上,仔细看去,却又像一只只逼真的人头狰狞的想要逃出门外去,藤蔓牢牢的束缚住他们,那些纠葛的东西却好似正在兴奋的等待来客推开大门。
午夜的钟声敲响,乌鸦不知透过何地隐晦的叫着,仔细看时,望舒却觉得这四处八方,密密麻麻都是乌鸦黑豆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里唯二的两人。
换做任何一个人大概都要头皮发麻了,望舒却只觉得希望近在眼前,他捏了捏斗篷内兜的玻璃珠,向前几步站在门前。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里德握住他的臂膊,最后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留下来。
抱歉。
即使门后是一场骗局,等待你的是烈火炼狱?永无葬身之地?
即使烈火炼狱,永无葬身之地。他抬眸,凝重而内敛。
恶魔没再多言,他推开门,始终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守护着他的小少爷。
隐隐透出的光打在恶魔面庞上,那张苍白俊美的脸惊心动魄的危险魔魅,那么你的灵魂,我收下了。
当然。
恶魔瞳中的契热烫兴奋,自然是做好了战斗到底的准备。
他从来都不是咫尺之月,惊心动魄的美貌之下,是该下地狱的诱惑啊!
一同赴死,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宣言。
在逐步前进的光影中,恶魔的身影被拉的模糊且深长,淡淡的血腥气浮涌翻腾,牵着恶魔的那只手明显的察觉到保护者更低的体温和尖锐的指甲。
在微弱的光线中穿梭的身影显然不知一只,它速度极快,应当说是,从进来开始,一直在围绕着二人打转。
恶魔轻声道,闭上眼睛。
午夜之后,全员复活。
这是鬼怪的狂欢盛宴。
第43章 古堡怨灵(13)
伦敦桥要塌下来,
塌下来,塌下来。
伦敦桥要塌下来,
我美丽的淑女。
支起的骨节在缓慢爬行,大批量的碎骨渐渐拼凑成一具具完整的白骨,安娜口中所述的那首歌谣被轻轻吟唱,怀着眷恋与温柔。
用铁栏把它建筑起来,
铁栏杆,铁栏杆。
用铁栏把它建筑起来,
我美丽的淑女。
待战的骑士守护着尊贵的公主殿下,他手执长矛与盾,甘做被掌控的最锋利的刃。
铁栏会弯曲和折断,
弯曲和折断,弯曲和折断,
铁栏会弯曲和折断,
我美丽的淑女。
用银和金把它建筑起来,
银和金,银和金,
用银和金把它建筑起来,
我美丽的淑女
如同走马灯般的序幕一毡毡围绕二人:
戏剧性的开始与潦草的结尾仿佛是十九世纪最为脍炙人口的故事。
安娜使用钢丝勒断脖颈而死,这个优秀熨帖的少女在死前做足了最完美的准备。
她换上洁白的婚纱,裙撑支撑出柔软弧度,细细描过的眉毛纤长而飞扬,皮肤甚至保留着最为苍白洁净的姿态
只是她的心脏再也不会跳动。
夏恩多想告诉安娜她偷听到的都是假的,是用来欺骗穆里尔伯爵的障眼法,他始终如一爱着安娜,爱着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姐。
只是这个世道太坏了,夏恩也绝不允许将安娜再次拉进一贫如洗的苦日子里。
少年错在了天真散漫,所有事情都想象的平淡且顺遂,他没有考虑后果,贸然间做出决定,无知且无畏,可怜又可悲。
他贪慕上流世界的奢华,贪慕贵族的身份,贪慕别人像条狗一样的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却也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得到了报应。
安娜死后,他开始活的像一条真正的狗,他在穆里尔面前卑躬屈膝,用舌头为他擦拭崭亮的皮鞋,为他寻找永生的办法,杀了许多有情的男人女人。
终于
夏恩里斯特伯爵联合里斯特家族中的反叛者,策反了穆里尔。
穆里尔真的太老了,老到早已被虚荣与自大掩盖,他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先是笔直的鼻梁、再是一脸褶子的皮肤、凸出的头骨,一点一点,一寸一寸,被夏恩折磨至死。
胶卷忽然卡住,故事结束了。
腐烂的皮肉与白骨在光洁的地板上堆成一片小山,那张英俊的,毫无瑕疵的面庞上染上嗜血的杀气,他脱下紧箍的手套,发丝遮挡眼睛。
在明灭的光亮中,黄金堆砌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
他作贵族装扮,如果忽略那条已然消失的双腿,当然可以说是体面异常。
他始终毫无动作,直至望舒的眼睛探视过来。
苍白无感的双眸才逐渐焕发出末路的光,脏污的碧绿眼珠快速的转动,他猛的直立起身,漂浮在半空中的裤管空空荡荡。
哇偶,瞧我看见了什么?夏恩伯爵嘴角上扬,弧度咧开到耳际,像极了一副色彩鲜明的抽象画。
恶魔和呵!
里德,你也有今天。
夏恩高高在上,瞧着这个满身脏臭血液浸染的男人。
他恨之入骨,只想活生生啖食他的血肉。
当初如果不是你跟那个老家伙做的交易,安娜又怎么会死!
我?恶魔极不在意的轻嘲,怡然自得的穿梭在成群扑上来的鬼怪中回道,啖食她的不是我,是你啊!永远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反而将责任推脱到别人身上,以此来成全自己的虚荣心,你忘了,那个在农田里摸爬滚打的小子才是你,夏恩。
闭嘴!闭嘴!夏恩伯爵被激怒,眼底充血肿胀,你给我闭嘴!
他嘴角狰狞,看着忙于厮杀当中的恶魔,高高在上的扮作救世主,少年啊,杀了恶魔,我将蓝宝石项链赠与你!以夏恩里斯特家族的荣耀起誓,绝不反悔。
望舒的面孔在明灭的光影之间看不真切,那个为他铺路厮杀的恶魔毫无波动,放心的将后背交给他。
望舒拟一把风刃,飘忽的发丝在风中飞舞,他唇角轻喃,是夏恩伯爵不能够听懂的呓语。
夏恩伯爵不可自控的露出快意,看啊恶魔!不过如此!你又比我高贵多少,不过通通都是淤泥里的蛆虫,烂死在池子里也没人过问!
忽的瞬息,他颤搐着僵直的肌肉,不可自信的缓缓低下头去,看向自己心脏的位置
破了一道口子的皮肉宛若被针扎的氢气球,噗的一下如同瘪了气的玩偶般只剩下单薄的一层皮囊。
少年脚步沉稳,明灭的光晕打在他的面庞上,那位冰玉铸成的人并未对此感到任何快意,他携光而来,穿过夏恩伯爵,轻声道,很痛苦吧。
优雅的淑女保持着最完美的体统和礼节,望舒脱帽致意。
安娜加德利向您问安。
安娜!安娜!夏恩伯爵听到声音后回头观望,安娜这一次没有再忽视他,可是眼神中再不复以往的爱意,浑浊的瞳孔中倒映着伯爵狼狈的模样。
他干瘦的指节再也撑不起沉硕的戒指,贵重华美的戒指一只只从双手上脱落下来,他没有理会那些价值千金的东西。
蝼蚁一般攀爬着跌跌撞撞向前去。
蜿蜒的血痕从他身前拖出长条,安娜略微撇眉,似是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