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不会。挨骂了?”
“挨骂肯定的嘛。”晨来也不想多说,反正用不了几天处理结果就会公告的。
孙瑛咂咂嘴,看了晨来,说:“幸好过阵子就去进修了,要不我真担心咱们这变武馆。”
晨来嘴角一弯。
这个担心不是没道理。
晨来搓搓手,看时间差不多,赶忙回去换了白袍,准备查房。往病房走的路上,给鱼野风发消息,告诉他书已经收到了,谢了他。没等野风回复。她跟野风的对话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有时要隔上几天,才接上头,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
她检查了下口袋里的笔,想起来,给姑姑留言,说袖扣的主人是罗焰火。姑姑回复得快,说知道了,快点儿还给他,了了这事儿。
晨来说,好。
住院医师们已经集合完毕,正等着跟她一起进病房。平常他们等候查房时也不喧哗,但也会低声交头接耳,今天特别安静。
晨来看了他们一眼,大家都低下头,回避了她的目光。
覃克清上来推开病房门,晨来第一个走了进去。
前天做了紧急手术的小姑娘金水菱智状态不错。晨来一进病房,菱智的目光就像黏在了她身上,脸上露出微笑。晨来站在菱智病床边,先跟菱智的母亲轻声交谈了几句,叮嘱她自己也要注意休息,接着就查看菱智的情况。
小姑娘的情况不错,晨来心情也好了些,跟菱智的管床医生傅瑜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时温和。她语速很快,傅瑜不住地点头。
晨来见傅瑜点头点得有点太快了,停下来,问:“颈椎还好吗?”
傅瑜愣了下,听见大家都忍不住嗤笑,摸摸颈后,硬着头皮回答了句还好。晨来看看他,说:“菱智和昕怡的恢复,这几天很关键,你和心扉辛苦一下。”
傅瑜还没出声,赵心扉在他身后爽快地应了一声,说蒲老师放心。晨来点了下头。赵心扉和傅瑜同届,两人是完全两种性格,一个伶俐直爽一个稚拙宽厚。傅瑜经常比赵心扉反应慢半拍,当然都是很勤力和负责任的年轻人。
晨来又看了他们一眼,仍然觉得他们今天过于安静了些。
“蒲阿姨,昕怡还好吗?”菱智小声问。
“还好。”晨来回答菱智。小朋友们“久病成友”了……“你们要加油一起恢复啊。”
菱智点头,看着她的脸,“蒲阿姨,你怎么受伤了?”
“这个啊,不小心撞到了。”晨来从从容容地说。
病房里静极了,没有人出声。
菱智费劲地抬起手来,晨来愣了下,再靠近她些。她的小手触摸到她的脸,“不疼不疼。”
晨来忙托住她的手,轻轻放回去。“嗯,不疼。菱智这几天伤口会疼,阿姨有开止疼的药给你,不要怕。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或者疼得过分了,不要忍,跟护士阿姨、医生哥哥说,知道吗?”
“知道。我也不疼。”菱智说。
“她蛮乖的。”菱智妈妈轻声说。
晨来点头,轻轻摸摸菱智的手,离开前又鼓励了她一下。
他们从这间病房出去,到下一个病房去。一路上身后的医生们都不出声,静得出奇。她平常也习惯了自己不太讲闲话,他们就因为自己的过于严肃不敢随便出声,但今天也实在是太安静了些。
她忍到结束查房,回到会议室,在总结完毕之后,宣布解散之前,看了他们一眼。
医生们似乎被她这一眼弄得很紧张,几乎面面相觑。
“蒲老师,有什么问题吗?”覃克清小心地问。
蒲晨来说:“我暂时没有多的问题问你们,但是看起来你们是有问题要问我。”
“蒲老师!”赵心扉举手。
“嗯?”晨来看向她。
“蒲老师您接下来会离开医院吗?”赵心扉问。
“赵心扉!”覃克清脸色一变。
“昨天就开始传说您近期就要离职,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蒲晨来想了想,大概他们最先要考虑的不是她的去留,而是她的去留也会影响到他们这段时间的考评以及其他一些问题。
“暂时还不会。即便离开,我也会做好工作交接。各位的考评我不会耽误的。还有其他问题吗?”晨来难得好性子地说。
“对不起,蒲老师。谢谢。我没其他问题了。”赵心扉说。
“那好。有问题随时来问我。不管哪方面的。”晨来说。
覃克清恶狠狠地瞪了赵心扉一眼,等蒲晨来离开会议室,大家涌出去忙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他喊住了赵心扉。
“你今儿怎么回事儿?脑子留宿舍了?不在这个时候开口问这种傻逼问题,不会有人把你当哑巴卖了。蒲老师平时对我们不错,别给她添乱。”
“我也是很想知道啊,猜来猜去有什么意思,不如直接问。”赵心扉说。
覃克清不再搭理她,转身走开了。
蒲晨来倒不大在意这些,也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发生的事。
她今天没有门诊,结束了病房的工作她有一点时间可以休息一下,开始写早间查房的总结。
边写边回忆,觉得早上的总结讲得特别细,用时要比平时长一些,虽然因为今天涉及的病人情况特别复杂,需要格外注意,更因为这是难得的学习机会,难得大家都没有不耐烦。这间著名的医院还是教学医院,她平时也要带实习生、还要在医学院上课的。因为她很重视带实习生和讲课,又很严格,实习生们其实都有点怕她。她心里很明白,但并不因此有什么松懈……她自己的职业生涯算得上是坎坷也算得上精彩,有多余的精力带学生是她的心愿。
她的导师也是这么教她的。
她突然停下来,皱了下眉。
离职的消息是怎么开始传的……是不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坐在电脑前,发了那么两三秒的呆,甩了下头。
管呢!
她把野风给她的书从袋子里拿出来,一本本放到书柜里。其中有两本她已经有了,打算放到科里资料室共享。
她搬着这两本大部头和一摞资料钻进资料室里去,分门别类放好,站在窗边查看了一下半天没响过的手机。
真难得。
更难得的是,这一整天,直到下班,都风平浪静。
晨来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是多久以来第一次准时下班了,锁好办公室门走出去时,简直要唱歌——这一定是连日来她所承受的所有的辛苦换来的回报。要是不惦记着家里的情况,还有得早点回去拿到那枚袖扣,她一定直接回宿舍倒头就睡。
晨来在医院门口的共享单车里挑了一辆,骑车回家。
这辆单车不知道哪儿不太对劲,她每蹬一下,它都要蹦一蹦、响一响,虽然如此,也还是安安稳稳驮着她往前跑,穿过大街小巷……晚风拂面,晨来看着即将沉寂下去的古城,心也渐渐沉静。
到姑姑家门口,她把单车一支,来到门前,看门也是虚掩着,里头传来姑姑的笑声,本来照例也是意思一下敲敲门板推门而入的,今天却使劲儿拍了下门,大声喊“姑姑”,等了片刻才推门。
进门就见蒲珍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擎着没点着的烟卷儿,斜睨了她,“怎么着,长记性了呀?”
晨来一笑。“怎么不点烟?”
“我叫你妈妈过来吃饭了,她一会儿就到,不想听她唠叨我——你爸又不知道蹿哪儿去了。”
晨来没出声。
“袖扣呢?”她问。
蒲珍下巴朝楼梯间一指,“你床头柜上——怎么交接啊?”
“还是我找时间给送过去吧。”晨来随口答道。
“为什么不是他来取?”蒲珍忽然问。
*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1-02-16
第二章 那不过是,一晌贪欢 (九)
尼卡2021-02-17
晨来愣了一下,“他也说了来取。”
蒲珍虚虚地弹了下烟卷儿,好像那烟是燃着的。“嗯。尽快还。该了事了事,该还人情还人情,不要有其他的牵扯。不然,麻烦。”
晨来心突突一跳,看着姑姑。
她意会到姑姑措辞和语气的微妙变化。
蒲珍站起来,丝绸长裙垂下去,水流一般。晨来看着那翻起浪花的裙摆,问:“我这么做不妥当吗?”
蒲珍说:“没有。我是有点担心。你爸爸闹的幺蛾子一出儿接一出儿。他反正是那样了,我不想你被牵涉进去。懂吗?钱能解决的事儿都是小事儿,怕的是钱解决不了的——你是个嘴硬心软的孩子,学不来我割袍断义,说不管他,这话说得出,就做得到。”
晨来不出声。
姑姑的担心不无道理。
“我不会的。”晨来说。
蒲珍看看时间,扔了烟卷儿,让晨来上去先睡会儿。“饭得了叫你。”
“姑姑,我去进修,给我妈的生活费搁您这儿吧。”晨来掀起门帘要上楼梯,又停下来,跟蒲珍说。
蒲珍点头,晨来才上去。
蒲珍看着那晃动的门帘,心里有点乱。外面起了风,风铃叮叮当当响着,平日里觉得悦耳动听的铃声,此时听起来却有点儿塞耳朵——那个个子高高的,进门额头会撞响风铃的年轻人……她眉头皱起来。
柳素因推门进来,就看到了蒲珍这个算不上愉快的表情,愣了愣,问怎么了,不高兴啊?
蒲珍没好气地说哪儿有不高兴。看到柳素因大包小包拎着蔬菜熟食邋邋遢遢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却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瞧你,出门也不好好儿打扮一下,怎么又一样一只袜子?我跟你说,你就是不好好儿拾掇一下,起码利利索索的——不是还催着晨来相亲?人家都说‘买猪看圈’,蒲玺已经不像样了,你再邋遢……我这是说什么呢。我坚决反对你们非逼着来来相什么亲。至于么!”
“我不是着急吗。想着来来该下班了,我得快点儿过来,套上就来了——唉,相亲那事儿黄了,我寻思着该不是被你念叨黄了的吧,你还会做法了?”柳素因懊恼地说。
“黄了?为什么?来来都同意去见了,怎么会黄?奇了怪了。”
“就刚才,老陈跟我说人家那边最近忙,以后再说。我听着这事儿有点儿二乎,多问了一句是不是人觉得不合适,老陈也直肠子,就说了实话。她说人家斯斯文文的一个男孩子,你们家这情况,恐怕招架不住——她外甥女儿也怕落埋怨,说这事儿先放放吧。我想着人要挑剔这,还能说什么呢?唉,街里街坊的,有点儿事儿鸡犬相闻,昨晚上那一出,准又成了笑话了。我们做父母的不争气……”柳素因说着说着看了蒲珍。
蒲珍眉一挑,“合着这意思,还有我的贡献对吗?那对不住你们了。我这德行也不够好,配不上你们。”
“这哪儿的话。”
“我是我,你们是你们,来来是来来。来来搁哪儿不是好样儿的?你们,好好儿的求人家给女儿介绍对象去,出息!”蒲珍说着来气,去倒了杯水。
“问题是来来都多大了……她今年要不定下来,一出去进修,没遇见合适的回来还单着那就又长两岁,猴年马月能成家啊!”
“成家有那么重要吗?正在事业上升期,你让她安心做事不好吗?”
“要是她现在已经结婚了,哪怕只是有对象了——我有时候就想要是遇葳葳还在,那……”
“别提这事儿了。”蒲珍打断柳素因。
“我也不想提。我最怕的就是她到现在还单身,是因为葳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