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来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春节,想来除了极信任和亲密的人和必要的往来,谁也不想给这祖孙俩添些额外的情感负担。免他们应酬,就是体贴了。
焰火转过脸来,看看她,问:“初一要值班?”
“除夕也值班。”晨来说。
焰火点点头,开车往前走。晨来见他神色自若,反倒有点惊奇,问:“你不觉得我这样值班奇奇怪怪的嘛?”
“不觉得。你就会是那种,就算不赶巧派给你除夕值班,也会主动要求的人。”
晨来气馁,“你好烦。”
焰火看看她,伸手揉了下她的帽子,“休息日都不放心病人会回去加班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他说着,笑了笑。
晨来皱了下鼻子。
焰火隔了会儿,才说:“外公就这样……从年轻时候一直到中年,在单位值班,经常是节假日跟同事换班……到现在,也是会特别注意年节尽量让身边的人能回家去,所以到年节,我们家里就格外清静。”
晨来慢慢地点头。
他们不出声了,车厢里静静的,似乎能听见外面雪落的声响……车子开得极慢,可这点距离,仍然很快也就到了。
晨来本想让焰火把车停在胡同就好,他不肯,于是只得同意他开进来。才进胡同,一抬眼就看见自家大门口灯火通明、人影晃动、热气腾腾……他们两人心里都一惊,不约而同地提了口气,然而仔细一看,又忍不住一齐笑出来——要不是午夜时分,准以为这是什么晓市的早餐摊子出来营业了。蒲玺夫妇和蒲珍、老温以及值守的几位年轻人,把一辆房车开到大门口,聚在一起吃夜宵……嘉宝蹲在门边东侧石狮子的底座上,晃着脑袋,用它宝石一样亮闪闪的眸子看着这些人类。
“准是我妈的主意。”晨来叹气。语气里有许多无奈。“他们违反规定了吧?你不要发火……”
“我是这种翻脸不认人的人吗?”焰火停了车,看大家一齐看过来,像是要马上一齐逃跑的架势,再听晨来毫不犹豫地说“你是”,哼了一声,先开车门走了下去。他站在车边,跟蒲玺夫妇和蒲珍先问了好,看老温他们还在吃东西,表情别别扭扭的,笑了笑,过来要给晨来开车门。晨来已经先一步下了车。
他站在晨来身边,站在蒲家门前明亮的光团中,整个人看上去,光芒四射的。站在门楼下的蒲玺夫妇和蒲珍这些人看着他,一时都没有出声。他虽然不是第一次同他们在同一场合出现,但像这样与晨来并肩而立,样态亲密而又和谐,就是第一次。他转头看看晨来,晨来看出他有点不知所措,忍住笑,抬手握住他的手,跟母亲说:“妈妈,百合粥还有吗?给他带一点,让他回去吃好了。太晚了,他在这儿吃完该天亮了……”她说着,朝他眨眨眼。
柳素因微笑,让晨来进门拿,说:“早准备好了的。”她说着也向焰火微笑,轻声说改天来做客,喜欢吃什么,尽管告诉来来。
焰火答应,道谢。
蒲珍看着他们,微微笑着。焰火被姑姑这么打量,格外有点紧张,好在蒲珍极明白的人,看他们的情形,有什么不知道的,晓得这会儿开玩笑,焰火没什么,她的宝贝侄女见心爱的人受窘,怕是要炸毛儿的,于是向焰火点点头,回身扶了蒲玺,一道先进了门。
蒲玺走得慢,从刚才开始,也只是答应了罗焰火的问候,没有多言。
蒲珍见晨来和她母亲走得快,已经不见影儿,笑着同蒲玺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来来喜欢,又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蒲玺不出声,走出过间,回头看了一眼——光团里的焰火,正把石狮子上蹲着的嘉宝给抱起来……“嘿,这小子!”他也没再说下去,不一会儿,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是晨来拎着一个食盒出来了。
“两情若是久长时,就是想朝朝暮暮……真好啊。”蒲珍低声笑道。
看着晨来摆摆手,走出去了,脸上笑意更深。
晨来听见姑姑和父亲的笑语,轻轻舒口气,出来就看罗焰火站在那里,嘉宝蹲在他肩膀上,惊讶地差点儿脚下一绊。
焰火镇定自若地将嘉宝交给她,拿过那沉重的食盒,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说:“晚安。”
“晚安。”晨来摸着嘉宝温暖的背毛,发现老温他们已经不见踪影,跟着焰火走下来,说:“你把人都带走。快。不然我睡不安稳。”
焰火看着她,到底倾身过来,发狠咬了她嘴唇一下,才说:“好。”
晨来抿了下唇,抱稳嘉宝,看着焰火的车子带着前后几辆车缓慢移动,这才知道,不光是她认得出的车子、还有她没认出的车子……他们一走,胡同儿都显得宽敞了。
她出了会儿神,赶忙回身进了门,将大门关好。稳稳当当的。
站在门内,她好久没有动,脸上唇上还有余温,像是他并不曾走开……她低头,把脸埋在嘉宝厚厚的背毛里。
嘉宝的身上有淡淡的清爽的味道,是他的……
焰火将车子停进车库,也在车里坐了好久才下来。
路上他已经给老温下了指令,送他到外面第一道暗哨处,他们就可以回去休息,正式开始放假了。
晨来发过消息来,问他有没有安全到家。
他回复:“到了。”然后拎着食盒走进院子里,抬眼看看外祖父的办公室。不出意料,窗子里透着光。
他走过去,敲了敲门,外祖父让他进来,看见他,放下手里的文件,花镜也取了下来。
他一样样从食盒里把夜宵取了出来,除了百合粥,还有非常精致的点心。粗粗一看,已知是很合外祖父口味的了。他并没有跟晨来提过什么,这完全是巧合,但是……看着外祖父脸上露出的微笑,他心里有种难言的欣慰。
多么美妙的巧合。
他坐下来,陪外祖父吃粥。
老人家尝一样,点头,喜爱表达得极含蓄,不过是再吃一点、又吃一点……当然适可而止。他没有问这是哪里来的,大约看这绝不会是从外面随便哪家酒楼就会有的古朴食盒,就猜得到来源了。
“下次去,记得替我道谢。还回食盒去,不要空着,免得失礼……新年记得问好。”闵老慢慢地说。
焰火脸上是一副“我怎么可能失礼”的神情,却不住地点头,一下子想起来,说:“外公,晨来除夕和初一都要值班的……总共七天家假期她竟然一半多时间都值班。”
闵老顿了顿,才说:“这份工作的确忙,让晨来注意休息。”
焰火片刻之后,才意识到,外公第一次称呼了晨来的名字……然而祖孙俩都不露声色,又说起了其他的事。
焰火等外祖父休息了,才回到自己房间里。
手机里有晨来的消息,说:“我又想了一下,还是选那个方形的。”
他看着这几个字,微笑。
他就知道她会选方形的……像她的人,方正,刚直,正派……可爱。
可爱到璀璨夺目。
“雪化净了吗?”
“差不多了……剩下的也灰不溜丢,脏兮兮的了。这几天暖和,化得快。”
“应该不会再下雪了吧?”
“谁知道呢,可能有春雪呢……”
焰火听见护士们在外面聊天,起身往窗外看了看。
住院以来,天气都很晴朗,偶尔有雾霾,也很快就散了。晨来说,这天气像是懂得他的心思,生怕他住院期间嫌闷……闷当然是有点闷的。因为保密,既没有亲友来探望,也没有照例可能会有的媒体来采访,每天见到的除了医护,也只有附近病房里的病人和家属。
作者的话
尼卡
09-11
各位咱们明天早上见!
第十四章 此心安处 (十五)
尼卡2021-09-12
但是好在,晨来是每天都会来的。就是她也太忙了,除了昨天抽血,她请假半天全程陪同,其他时候来看他总是匆匆忙忙的。有一次,人才刚进门,还没站稳,呼叫就跟进来了……幸好这种情况下入院,他们的心情都还算是比较放松,他不让晨来总是跑来跑去,晨来也没有表现出过于担心的样子来,偶尔还会跟他开开玩笑,说他是趁机住院休养——正好注射药物期间他也会觉得不适,干脆中断了手上所有的工作,只要能睡着的时候,就睡……他好像把攒了很久的睡眠都放到这几天了,睡到有时医生会特地过来看看他的情况,确认他一切正常。
晨来不出现的时候,也不妨碍他作为“蒲医生家属”受到这里医护人员的特别关注。
蒲医生家属……晨来在医院里简直像明星。她来病房是一定会换掉医生袍、尽量低调的,可还是在第一次探视时就被护士认了出来。不过她这颗明星显然并不是那种平易近人型的,人家看他们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分明有好奇和探询,就是没人敢开口问。晨来自己也觉得好笑,偷偷跟他讲,其实医院里早就在传说她有个特别好看的男朋友了,但是未经证实,就是流言,这一次,总算是给了他们确凿的证据——那天她离开时,他送她出去,临进电梯,她遇到相熟的同事,像是顺口问她来干嘛,她很轻快地回答“来看我未婚夫”……那句话说的又轻又快又自然当然也许是第一次从她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又有些奇奇怪怪的。她根本不管他们,赶着要走,跟他摆摆手说去好好儿休息吧。
他回到病房,就已经成了“蒲医生家属”,连“未来”俩字都省略了……
焰火微笑。
护士敲敲门进来,问他感觉怎么样。
他还是有点儿不舒服,不过比起昨天来已经好很多。护士给他测量时,轻声问今儿早上蒲医生来接您出院吗,昨天您抽血,蒲医生看着可担心了……他抬眼看看护士,说:“不,她今天一早有手术。我等下做完检查就可以走了。”
他心里顿了顿,想着昨天抽完血出来,晨来等在外面,看见他时脸上那一瞬间如释重负、随即露出微笑来。他当时不太舒服,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回到病房就睡了。昨天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看看表,探视时间快结束了,他以为她没在,不想心念未了,她就走了进来,带着家里做的精细饭菜。他胃口仍然不是很好,她也没硬逼着他吃,只让他挑可口的多吃一点,仔细观察他的反应,确定没有大的问题。
她陪他说话,到探视时间结束才走。
送她出去的时候,他就动了跟她一起离开的念头,被她坚决推了回来,眼睛瞪大说既然住院就好好儿守规矩,这是普通病房,别胡来……她一本正经起来的时候,眼神特别有威慑力。
这会儿想起来,觉得有点好笑。
等护士离开,焰火闭上眼睛,准备再睡一觉……耳边是琐细的声响。还没到探视时间,虽然有人声可都低低的。再过一会儿,走廊上就该出现密集的脚步声和间或一两句高声了……他想着等办好出院手续,就得回办公室上班,大脑似乎接收到了指令,全身的肌肉骨节都开始紧张起来,像是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状态,只要一想,脑海中已经映出来几样要紧待他亲自办的事项……他默默地盘算着,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有轻细的脚步声,来到床边,停下来。
他没睁眼,靠着嗅觉,闻到淡淡的清爽气息……鼻头被温柔的指肚摁了下,痒痒的。指肚挪开,亲吻落在那里。
“哪里不舒服吗?为什么叹气?”晨来将带来的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揉揉焰火的脸,仔细看他——看起来倒是神清气爽的,刚刚刮过的下巴靑虚虚的。看他睁开眼,只是看着自己,神情专注又认真,靠近些。“我就待几分钟,马上就走。给你带了早点,慢慢吃……哪里不舒服,及时跟护士讲……”
他亲她一下,说:“我好得很。小杨来接我,直接回去办公了——晚上一起吃饭好么?”
“好。”她答应。看看表,她就准备走,“要是我能准时下班,就去公司接你。你乖乖在办公室等我,不要乱跑……这段时间你还是得注意休息和补充营养。”
焰火正好要打开饭盒,听见这话,抬眼看她。
“虽然准时下班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不存在……让你等,你就等。”她说着,挥了下手。
他看着她的手,一把握住,看着她左手无名指,忍不住笑出来,“这个洗不掉了吗?”
手指上粗粗一看像是纹了戒指的图样,其实是拿黑色油笔画上去的……昨天看他实在不舒服,她守在他身边、陪他说话时,开玩笑画上去的。要上班,钻戒摘摘戴戴实在不方便,她说不然以后你每天早上给我画一个吧……她一笔一笔画着,还没画完,他就睡过去了。此时看着她细白的手指上淡淡的痕迹,竟有种别样的美。
“有点麻烦。”她故意做了个哭脸,握握他的手。“你得给我换颗大钻石才能遮住。”
“好啊,鸽子蛋不够,麻将牌吧。”他说。
“真会顺杆爬!”她抽手,瞪他一眼。“吃饭吧,我得走了……”
她说着,拎起背包来转身就走。
走出没两步,想起来,又跑回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刚回去上班不要太拼!累病了没人替你难受!”
她挥挥手跑出病房,出门时才听见他不情不愿地应了那一声“好啊”,忍不住回头说了句“工作狂”……听见他的笑声,她也微笑,疾步在走廊上穿行,等电梯的工夫,才舒了口气,脸上的微笑敛了去。
回到办公室,去查房前,还有十来分钟,她给闵老办公室打了电话,仔细汇报了下焰火的情况。随后,她又给四婶、二伯和许阿姨打了电话,让他们放心。其实说是放心,多半在见不到焰火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之前,心都还是悬着的。尤其闵老,特地问她的意见,说这周五举行告别式,焰火的身体情况是不是完全没问题。日子是特地选定的,焰火坚持如期举行。她将医生的意见和焰火的情况跟闵老如实讲了,告别式如期举行是完全可以的。焰火最近的抵抗力可能会下降,仔细些就好。闵老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其实他们都知道,以焰火的性格,自然是决定了,除非万不得已,就一定要推行的。
早日让母亲入土为安,也是他的愿望……
挂断电话,她还有时间喝杯咖啡,定定神,给母亲发了条消息,告诉她早点给焰火送到了,让她放心。
早上出门时,看她脸色又青又白的,母亲说了句“关心则乱”,她嘴硬不肯承认,说只是这些天太忙……毕竟这么多年的金刚不坏身,轻易不肯露出弱点来,母亲笑着点她……其实再不承认,这也是事实。
“蒲医生早。”赵心扉敲门进来,问她是不是这就走。
“走。”晨来放下杯子,顺手拿起听诊器来。
心扉眼尖,看见她手指上画的戒指,忍了下,才笑问:“蒲医生,真的订婚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