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小看任何一个行当,事事皆学问!
他如此边想着,边往家走去,待他快到韩家茶庄时,忽然看见有辆小马车停在茶庄门口。
韩青梧看看天,都这个时辰了,会有谁来?
忽地,车帘被掀开了,韩青柏端坐在里面。
他看见韩青梧,捏着扇子遥遥朝他拱了拱手,随即起身下了马车。
韩青柏是韩元安的嫡长子,韩家当家族长的嫡亲长孙,韩家的大少爷,比韩青梧略长一岁。按照族里的排行,韩青梧原先称韩青柏一声大哥,不过今日……
韩青梧提着藤篮,像是没看到韩青柏一般,径直想从他跟前走过。
“青梧,”韩青柏伸手将他拦住,“怎的你没看见我吗?”
“韩大少爷今日怎么得空?”
听见他如此称呼,韩青柏笑了笑,道:“这称呼变得倒是快!不过也是,青梧最是识时务,不然,也不会最得家学里先生的夸赞!”
韩青梧与他在家学里就不太对盘,每次只要先生夸赞自己,韩青柏就要语带酸味的挤兑他。
韩青梧本来与他就只是维持表面和平,现在都已经脱离韩家了,就连这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现在又听见他如此阴阳怪气的话,韩青梧反倒不着急走了。
‘啪’地一声,他放下藤篮,在篮子里翻找了一小会儿,拿出一颗洋葱,举到韩青柏面前,“知道这是何物吗?”
堂堂韩家大少爷,哪里会知道洋葱是长这样的?
他摇了摇头。
韩青梧料定他肯定不知道,便也没急着揭晓答案,而是问道:“知道为何先生总夸赞我聪明吗?”
“还不是因为每次先生的测验,你总是能答得又快又好。”
“对啊,可是你可有看到我看书?”
这倒还真是没有。
韩青梧是韩青柏在家学里最强劲有力的对手,他对他的一举一动,自然是最为关心的。
平日里韩青梧是玩的最欢实的一个,可每到先生要测验时,他总能背诵的又快又好,写的文章也能得到先生夸奖,还给了他一个敏而好学的赞赏。这也是韩青柏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韩青梧扬了扬手里的洋葱,神秘道:“可都是靠着这个宝贝,这叫洋葱,据说吃了会变得聪明,所以我一直都在吃它。我发现,吃完以后再看书,记得特别牢,一遍就够了!”
韩青柏特别惊讶,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神物?
但若是真有这等好东西,韩青梧怎么会告诉自己?
“哼~“韩青柏充分地表示自己的不相信,嗤之以鼻道:“这东西真有这么神奇,你会肯告诉我?”
韩青梧没多话,本来也就是胡诌的,“信不信由你!”
他拎起篮子便要走,韩青柏在他身后道:“我今日去见了林先生。”
他怕韩青梧不明白,还特意说明,“林逊之先生。”
“我写了几篇文章,拿去向他请教。”韩青柏顿了顿又继续说:“要说这林先生,果真是有真才实学的人,经过他一点拨,那真真是胜读十年书啊!”
“啊,对了!”韩青柏拿扇子击了一下手掌,像是忽然想起来,“我们今日还谈起了你。你说你也是的,想要见林先生,你来找我啊,偏自己巴巴跑的去。这碧瑶青都已经交还给本家了,你现在也都不再是韩家人了,见面礼怎么还好送碧瑶青呢?也难怪人家林先生不收,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呐!”
说完,韩青柏呼啦一声打开扇子,优雅地轻轻扇了几扇,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韩青梧。
自从韩青梧被赶出族学之后,韩青柏面上不显,可这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离了韩家这颗大树,韩青梧这科举之路就此断送了,那自己也少了一个劲敌。
可今日在林逊之那里听说,韩青梧曾经来找过他,想要求林先生收下他做学生,韩青柏立刻就不淡定了,原来韩青梧还想着科举呢?
他必须得来看看,韩青梧是怎么努力的?
韩青梧自然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这要是搁在半年前,韩青梧听见这样嘲讽的话语,他保准立马摔了篮子开始揍人了。
可这半年的经历,让他迅速成长起来,就韩青柏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他都没当回事,“碧瑶青给了你们,你们就好好攥紧它,别拿着到处炫耀,别不知哪天就给炫耀没了!”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还想把碧瑶青再拿回去?”
韩青梧只笑了笑,他懒得在这里和韩青柏耍嘴皮子,“韩大少爷,你若是炫耀完了,那我可就走了,这天也不早了,我不像你有人伺候,我可得回去做晚饭了。”
说完,他也不待韩青柏回答,转身直接走了。
韩青柏却还在原地没动。
小书童青书见韩青梧已经进去了,自家少爷还在那里,恨恨的盯着他消失的地方,不由得上前劝慰道:“大少爷,您人也瞧见了,不都说君子远庖厨吗?您看小少……呃,韩公子他,现在都顾不得读书人的脸面,自己买菜做饭了,哪里还有时间温书呢?您放宽心吧!”
韩青柏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却反而更担心了:这家伙,怎么现在变得有点捉摸不透了?
韩青柏又站了一会儿,才离开,在踏上马车之前,他吩咐青书道:“去,把刚才他说的那个什么葱,买点回来。”
第11章
韩青梧进门后,刚放下藤篮拿起襻膊,便听见有敲门声,他以为是顾瑜回来了,开门一看,却是杜惟。
韩家两兄弟在说话的时候,杜惟就来了,他不好去打断他们兄弟的谈话,却又担忧韩青梧受欺负,便藏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待韩青柏走了之后,才来叫门。
“你下学了不回去,怎么跑我这儿来了?可是今日有不明白的地方?”
韩青梧没有问房子的事。
昨日才与他说的,不会如此快就有消息,他想他应该是来问功课的。
谁知杜惟进来后就绕着韩青梧看了一圈,然后问:“菜篮子呢?你刚跟那骚包大少说的,吃那个什么能变聪明,是真的吗?”
骚包大少自然指的是韩青柏,杜惟一直看不惯他四季都爱拿扇子故作风雅的模样。
韩青梧一听就乐了,“我信口胡诌的,没想到连你也上当了!”
杜惟给了他一拳,“我远远看你笑的那么狡猾,我就猜到你是逗他的。不过这得亏是你拿自己举例子,太有说服力了!”
韩青梧摇摇头,“我原先也觉得自己很是聪明,但现在越学越开始觉得吃力了,还是得把基础夯实才行,你可莫要学我。”
“对了,”杜惟一拍脑门,“被你这一打岔,差点把正事忘了。今日学堂先生收到知府的公文,说是这次府试与以往不同,会多加一道必考题。”
“多加一道题?什么意思?”
“就是在四书五经之外,还要再多考一题,跟咱们背诵的四书五经完全没关系的题。”
韩青梧想了想说:“若不是四书五经,那是关于哪一方面?时政?策论?还是民生?”
“不知道啊,”杜惟也很无奈,“陈知府今日放文下来的,他老人家说这题是皇上突然加的,目的就是要查验考生的综合能力,以及考场的临时应变能力,所有不能提前透露。你不知道,今日得知这消息,学堂里怨声载道,这仅月余时间了,复习都还来不及呢,现在又多了一道不知是什么的必考题,连准备都不知该如何准备,看来这次府试,悬了!”
好嘛,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完全没有有用的信息啊!
如此,韩青梧反倒冷静下来了。
他将襻膊递给杜惟,“来,搭把手。”
杜惟还沉浸在府试要加题的悲痛中,无意识地就接过襻膊帮他将广袖缚好,然后又跟着韩青梧进了厨房。
“青梧,你说我这四书五经都没弄明白呢,这又加个题怎么办呐?”
韩青梧没有说话。
他正在看刚刚买回来的食材。
市场的大娘说,萝卜炖肉最香。
那晚上就吃这道菜吧!
他拿出一块肉,并一个萝卜放在一旁,又拿了几颗青菜,便将其他的都归置好。
“青梧,你说咱们是不是倒霉,”杜惟在韩青梧身边,跟来跟去,“怎么前一次府试不加题,偏偏轮到咱们下场,这皇上就心血来潮了呢?”
韩青梧将肉洗净,放到案板上,想着刚才大娘教自己,这肉得切成两指大小,他伸出自己两个指头,又拿着刀比划了几下,毫不犹豫地开始切肉。
“你说会是什么题呢?该从哪儿开始入手?”杜惟也就是那么一问,他也没指望韩青梧能答上来,不过他说了这么老半天了,韩青梧连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忙忙碌碌的,现在再看这架势,杜惟奇道:“你这是……打算做饭?”
“嗯,”韩青梧不以为然答道。
“你不是骗那个骚包大少的?”
杜惟见韩青梧已经把肉和萝卜都切好放在一边,又开始生火了,“你这是真要做饭?”
“当然,不然晚上吃什么?”
“你可以等你媳妇回来烧啊,有这个时间你多看看书岂不更好?”
“你先安静一会儿,我得想想那大娘是怎么教我做这萝卜炖肉的。”
杜惟用一种‘此人已疯’的眼神看韩青梧,倒是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不吭声了。
厨房里安静下来。
日暮时分,太阳收敛起刺目的光芒,变得柔和而又温暖,暖橘色的光穿透厨房的窗棱格,斑驳的在韩青梧身上留下光影。
他宽大的袖子,用一条白色的布巾拦住,防止下滑,再绕住左边手臂,将两只袖子都撸起到手肘处,再经由背后交错,在右侧手臂处绑了个结;下摆也撩起了,压在腰带里,方便来回走动。
韩青梧静静的站在那儿,略微回忆了一下,便开始动作起来。
他先将火生好,待火旺起来后,用另一个稍小的灶焖饭。
然后往大灶的锅里倒了点油,又扔了两片姜,待他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便捧起切好的肉块,斟酌了一会儿,索性一下都扔了下去,只听见‘刺啦’一声,锅里瞬间腾起油烟与蒸腾的水气。
像是无数个光点,在阳光的缝隙里飞舞。
完全的将他笼罩在里面。
顾瑜回来时,看见的便是如此烟火气十足的韩青梧。
他拿着锅铲,不时的翻动几下,神情专注而认真,丝毫不理会杜惟在一旁痛心疾首地说:“韩青梧,你怎地堕落如斯?堂堂男儿怎能围在灶台之间?”
他见肉炖的差不多了,又将萝卜放进去,还不忘问杜惟,“你家谁做饭?”
“我爹啊!”
韩青梧斜睨杜惟一眼,“所以说,杜叔叔也堕落?”
“我……”杜惟被他堵得一时语塞,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不是不一样吗?你不是有你媳妇儿吗?”
“对,”韩青梧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