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也不催促,任由身下的马走走停停,实则全部心思都落在身后的少年身上。
对方紧紧抱着自己,靠在他背后,全心依赖的模样。
谢承握了握手中的缰绳,问:“还走吗?”
姜羡余直起脖子看向他:“嗯?”
谢承:“我们如今只有一匹马,行李和佩剑都忘了拿,我身上还有二百两银子,所以……还走吗?”
去闯荡天下,浪迹天涯。
姜羡余闻言怔了怔,眼眶又开始发红。
前世,他第一次留书离家出走也被发现了。
他自小习武,还爱看武侠话本,听江湖故事,十分敬仰武功高强、行侠仗义的豪侠义士。
待他束发成人,浑身少年意气,武艺也越发精进,有时连父亲也打不过他,于是越发壮志满怀,向往仗剑打马、浪迹天涯的肆意人生。
他幻想像白衣剑客所写的盲侠一样,仗义执剑,惩世间大小恶,平天下不平事。
然而每当他谈及自己向往之事,父母总笑他年纪尚幼,不知世道凶险,还是乖乖留在家中,好好习武念书。
可少年人从来不会因为长辈的劝阻而弃置梦想,只会越压抑,越向往。
那时他刚买了白衣剑客新出的《盲侠传》第二部 ,越读越是心潮澎湃,难以抑制。
愈发浓烈的渴望终于促成了他的第一次行动——他要偷偷离家,闯荡天下。
谢承是他自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拜他父亲为师,和他一同习武,上一样的学堂,看同样的话本,最懂他的心思。
所以姜羡余第一次离家出走的念头,全数告知了谢承。
他以为谢承会支持他宏伟浪漫的梦想,甚至帮他出谋划策,谁知谢承的反应出乎他的预料。
他劝姜羡余冷静些,不要把话本故事当真,闯荡天下并没有他想象中肆意潇洒,而是充满凶险。
可惜谢承这与姜父姜母如出一辙的大道理并不能让姜羡余冷静,反而令他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
他原以为谢承同他一样满怀壮志,向往江湖。那一刻却觉得谢承像极了那些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大人,世故而迂腐。
姜羡余拒绝再让谢承参与自己的计划,甚至开始躲着他。
谢承似乎也意识到他们之间友谊不复纯粹,遇见他也是相顾无言。
但姜羡余离家前一日,也就是昨夜,还是忍不住去同谢承道别。
他纠结了许久,还是不舍得放弃谢承这个朋友,于是态度极为郑重地对谢承说:“就算咱俩以后不同路,你也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
谢承听完却并不感动,而是露出极度失望的神色,满目悲凉地看着姜羡余。
他并没有说过分的话,但那一刻,姜羡余却有一丝自己背弃了谢承的愧疚感,因此落荒而逃。
但第二日一大早,这点微妙的愧疚感就消失不见了。
姜父亲自来捉姜羡余起床练武,发现了桌上包袱和书信,顿时怒火中烧,抄起大刀揍了姜羡余一顿。
姜父是走镖的武师,对儿子和徒弟都极为严厉,时常“打”孩子打得惊天动地。但基本都是考验功夫,甚少动真格。
这一次却气急了,同姜母一块将姜羡余一顿胖揍。
偏偏这时谢承跑了过来,姜羡余正觉理想破灭、颜面尽失,又听原本和他爹娘一个态度的谢承在那劝架,顿时更觉愤怒,竟然怀疑起了谢承。
“不用你假好心!是你向我爹娘告密的吧?见我挨揍你满意了吗?”
谢承闻言一愣,停下了拉架的动作。
倒是姜父姜母怒急,揪住姜羡余的耳朵训他:“你还怪人家?!你自个鬼迷心窍离家出走,还想不挨揍?”
姜羡余一听姜父姜母没反驳自己指责谢承告密一事,越发笃定自己识破了真相。
他狠狠瞪了谢承一眼,心底发誓再也不把他当兄弟。
后来冷静下来才想明白,都怪自己前一晚熬夜看《盲侠传》,导致第二日睡过头,才会被他爹逮个正着。
压根就怪不了别人。
然而那时他已经和谢承闹了好几天别扭,硬是拉不下脸去找谢承。
最后还是谢承主动来同他和好,姜羡余才同他道了歉。
如今细想起来,前世误会解除之后,他完全忘了问谢承为何会出现得那么巧,谢承也没有同他解释过。
但如今重活一回,姜羡余好像明白了。
恐怕前世,谢承也备好了马匹行李,准备同他一块浪迹天涯。或者至少是来为他送行,祝他一路平安。
可前世的姜羡余眼里只有自己,一味迷恋遥不可及的天涯,向往传说话本里的江湖,只顾自己快活,从来没有回头认真看过身边人。
若非前世身死魂未灭,又怎知谢承视他如命?
怎会知道谢承千里迢迢从扬州赶到西安,为他收尸,为他报仇,为他建墓,为他重病白头,与他同葬一棺。
思及此,马背上的姜羡余再度收紧胳膊牢牢抱住谢承的腰,额头抵在对方后颈,提气堪堪忍住翻涌的泪意,哑着嗓子说:“不走了,我们回家。”
别却天涯归故里,从此不恋江湖,只惜眼前人。
第三章 今生:认错领罚生怕自己连累谢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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