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慑二话无说,噗通跪了下来,对着钟馗伏地叩首:“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等等,先等等。”解彼安上前就要把范无慑拉起来。
范无慑却猛地躲开,连衣角都未让他碰触,简直避之如蛇蝎。
解彼安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我真的是活人。”
范无慑面无表情地退到一边,藏在衣袖里的手都在发抖。
“师尊,虽然我真的很想有一个师弟,但此事不能草率。这位小公子阳寿未尽,还有家人等着他回去,再说,崔府君是绝对不会让您再收一个活人做徒弟的。”
“我没有家人。”范无慑冷冷地说。
“那……那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九幽,冥府。”
“你真的愿意终年与鬼为伍?”
“胜过与人为伍。”
解彼安劝道:“范公子,你年纪尚幼,此事务必慎重,不如我先送你回……”
“钟馗!”
一声正气十足的厉喝,把钟馗吓得从椅子里蹦了起来。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急匆匆闯入九酝殿,他面如冠玉,文质俊雅,哪怕形神匆忙,也没有失了仪态,只是见到钟馗的瞬间,脸就气得发青:“钟正南!你居然又带回来个活人,你眼里可有一点规矩,一点分寸!”
解彼安行礼道:“崔府君。”
来人正是文判官崔珏崔子玉,他执掌生死簿与判官笔,亦是冥府律法的编纂者,为人刚直狷介,公正磊落,管着书写万物生灵阳寿的生死簿,却无一例徇私。
“子玉呀。”钟馗酒醒了大半,干笑道,“误会。”
“什么误会,这人是活人不是,是你带回来的不是?”崔珏看了解彼安一眼,“你当年带无常回冥府,说他孤苦无依,我且放过了你,今日你又有什么理由?”
“这孩子也孤苦无依。”
“一派胡言!有手有脚长这么大,人间没他一口饭吃?”崔珏命令道,“彼安,立刻把人送回去。”
解彼安偷瞄了钟馗一眼,见钟馗也在看自己,忙别开眼睛,悄悄往后退,不想卷入俩人的纷争。
钟馗见徒弟不管他,便耍起了赖:“可是我已经答应收他为徒,我钟馗岂是出尔反尔之辈。”
“你身为判官,屡次破坏人鬼两界的规矩,难道冥府的律法还比不上你的脸面重要?”
崔珏劈头盖脸一统大道理,把钟馗喷的没有回嘴之力,钟馗认错认怂,但抵死不改。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时,范无慑冷冷插了一句:“既然不收活人,那我死了不就成了?”
九酝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已拜了师,哪儿也不去。请崔府君一笔划尽我阳寿,让我留下来。”范无慑说这一席话时,目光始终追着解彼安。
“胡……胡闹!”崔珏怒道,“你当生死簿是你酒肆的账簿,可以随便添减?”
“那就不劳烦崔府君,我自我了断,待我死后,请无常仙君把我的魂再引回这里。”
“万万不可!”解彼安见他一脸认真,根本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钟馗瞄了崔珏一眼,哀怨地小声说:“何必要逼死人家嘛。”
崔珏气得七窍生烟:“好,好,怪不得你要收这个徒弟,跟你真是……真是一丘之貉!你等着,等帝君出关,此事没完!”
崔珏拂袖而去。
钟馗懒懒地笑道:“这人,什么都较真儿,也不嫌累。”
解彼安低头憋笑。
“好了,别打扰我睡觉了。”钟馗挥挥手,“你师兄自会帮你安顿下来。”
范无慑深深地看着解彼安,叫出了耐人寻味地两个字:“师兄。”
第3章
“你是哪里人?家住何处?可有兄弟姐妹?以前拜过师吗?”解彼安把范无慑安顿在了与自己相邻的别院,忙进忙出地帮他打扫、搬东西,插缝跟他聊天,主要是问东问西。
但范无慑惜字如金,偶尔回答也是避重就轻,似乎很防备,也没什么交谈的兴致。
解彼安铺着从自己屋里抱来的被褥,笑着说:“你不要嫌我啰嗦,我从小在这里长大,鲜有年龄相近的朋友,何况还是活人。其实我一直都想有个师弟的,我……师兄会好好照顾你的。”这“师兄”二字的自称一出口,他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事美滋滋的,好像担当了什么了不得的要职,他终于做了别人的师兄了,终于有了师弟了。
大约是因为从小就接管了钟馗的起居,他一直以照顾人为乐,以后就算师父不在,他做了好吃的,酿了好酒,也有人分享了。
范无慑看了解彼安一眼,突然皱了一下鼻子,用力嗅了嗅。
解彼安马上反应过来:“是被子吧,我在柜子里放了我做的香囊。”他抓起自己的被子闻了闻,“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范无慑走过去,拎起一片被角凑近脸,却根本不敢吸,只令那气味弱弱地飘过鼻尖,已觉心旌摇荡。
这个味道……
拼命压制的记忆潮涌而来,他想起那年,那富丽恢弘的皇宫深处,悬于头顶的五茎莲花灯烛火摇曳,影影重重,金樽玉觞东倒西歪,龙袍皇冕也被弃了一地,沉香木床猛晃,云雾绡罗帐随势而动,推开层层暧昧的涟漪,账内玉暖春宵,被翻红浪,他压着这个人没完没了的冲撞,几近癫狂,那时沁入鼻息的,便是类似的香,只是更热、更稠、更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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