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座小城路过,舟行吴江,距姑苏尚远,两岸有农庄俨然,有钓翁驱船,有人家晒暖。虽说乍暖还寒,虽说料峭风冷,虽说吴语难辨,但是一路行来,众人也笑逐颜开,唯有淦邪,兴许是从未到过江南,一种漠然的自卑情绪,油然而生,江南太精致了,让这个男人有了许多莫名的情愫,他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粗犷,明白自己如山野村夫般,不懂风雅,不识情趣,更明白了,自己配不上一个精致到了极点的江南女子。所以,船行到吴淞城时候,淦邪便再也不愿走姑苏河往上,他领着船工们在吴淞歇了下来,再也不愿往前走了,内心似乎有无尽的恐惧,道不清也说不明,他背对着码头,看着吴淞城的灰色砖瓦妆点着点点新绿,幽深曲折的小巷走出青衣纤细的少女,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融入了江南的精致之中。
沉默良久,淦邪仿佛下定了决心,皱着眉梢,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唐印冬,然后低低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唐公子,我不想再往前走了。”
唐印冬虽然隐隐理解淦邪的心思,但是也不由得惊讶地问道:“淦兄,为何?”
淦邪想了想,苦涩一笑,手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宝剑,继而抬起头,忧郁地说道:“唐公子,这一次,索性就不问缘由了吧。漂泊十余年,我和众兄弟或许也累了,不愿再往前走了,我打算就在吴淞住下,建一个庄园,过一些如江南精致般云淡风轻的日子。君此去姑苏,若有那个人的消息,且差人送来音信,以安吾心即可,别无他求,见过了大江大海、滔天巨浪,这江湖,让我感觉索然无味,何不趁此机缘,就此住下,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淦某虽是粗人,也愿效仿文人墨客,诗情画意,附庸风雅吧!”言罢,深深作揖,起身欲转身告辞,又想起一些其它的事情,于是拱手说道:“他日若途径此地,还望唐公子能来看望在下等,告知一些江湖的轶事。还有,唐兄若是再见到那个人,若能攀上话,就不要再提及在下了。万望唐公子应允,感激不尽!”言罢,浅浅一笑,再度作揖。
别了淦邪之后,四人换乘小船,轻轻摇摇地向着姑苏前行,江不宽,只有二三十丈,船很小,除了哨翁便只够四人缱绻,石道人卧于舱中,近来愈发显老,回了江南,见了春色,更显得悲凉,索性就趁着江南清新的空气,淡淡的花香,微微的暖意,好生睡上一觉。而三位年轻人,却完全不同的心情,仿佛终于从异域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显得格外兴奋,连一贯高冷的唐蓦秋都笑逐颜开,与秦时月嬉闹在一起。伸手把弄着如墨的远山,桃花流水,不时从指缝间划过,像风一般柔软,像水一般丝滑。水,船下的水,也许是因为近来雨水过多,并非十分的清澈,淡绿色的,倒映不出清晰的景致。西边的云,越来越黑,怎么也擦不干净。阳光也越来越淡,淡得几乎感觉不到,风也越来越凉,仿佛穿行在江上,让人不由打了几个寒颤。似乎云重欲雨,江南的天气,总是如此让人难以捉摸,像个女孩子一般。
唐印冬一路无言,就轻轻地凝视着河岸,似乎在思虑些什么!唐蓦秋或许明白唐印冬心中所想,但是却不知该问些什么,只是若有若无地看向他。许久后,唐印冬长叹了口气,沉沉地说道:“你们有没有遇见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物,或者一句话,而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变成一个极为卑微的人?”
唐蓦秋突然想起了龙唐,不由得也陷入沉思之中,一别一年半了,她几乎就已经忘记了他,想来也觉得自己可笑,对于龙唐,唐蓦秋只觉得自己的情感有些莫名。不过一年多了,或许他已经与那位粗鄙的辽东的姑娘喜结连理了,他那样的人或许就应该和那样的女孩子在相伴一生,可是念及此,唐蓦秋还是有些微微的不忿,似乎是觉得自己连一个野蛮的辽东姑娘都不如,念及此,颇为伤怀,但是此事,唐蓦秋只会埋藏在心中,一直带进坟墓里,永远也不会再说出来。不由得捏了下怀中的瓷瓶子。此行,在海岛住了一年,虽然没有得到火龟之血,但是也带了一小瓶鲎血,想必也能对龙唐的寒疾有所帮助。
一旁的秦时月也是心思细腻的女孩子,见唐蓦秋这般模样,料想应是被江南的春风吹皱了一汪清水,此刻正满心荡漾。不由轻轻捏了下唐印冬,示意他看看唐蓦秋仿佛在怀春的模样,唐印冬看了看秦时月,又看了看唐蓦秋,动了动嘴角,微微一笑。
秦时月轻轻地看着唐蓦秋,浅浅一笑,念到:“山兮,梧桐连枝,水兮,桃红泛波,岸兮,双燕筑巢,桥兮,映影成圆。有美人兮,遗世独立,知所思兮,天高路远,不知所思兮,对坐无缘。君郎若顾兮,骏马有鞍,君郎若离兮,于心不安,君郎若来兮,一马平川,君郎若去兮,难越关山。山阿眺望兮,过尽千帆,凭窗思量兮,红豆生南。”
唐蓦秋闻言霎时间便回过神来,不觉间面颊微红,轻轻忖道:“还以为月儿姐姐英姿飒爽,只是舞刀弄枪厉害,想不到吟诵楚风更比武艺胜一筹,不过小妹自幼家贫,读书识字不多,姐姐一段文字,高雅之至,小妹粗鄙,仿佛只是听了一段昆曲,虽知其妙不可言,但是却不求甚解,只懂个大概,并不是字字都能悟透。月儿姐姐是不是在向家兄表达钦慕之情?小妹在此是不是太多余了?请恕小妹愚钝。”一席话语无伦次,惹得唐印冬和秦时月笑成一团,唐蓦秋双颊更红了,仿佛两岸的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