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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印冬远远地站着,不忍心撩开一朵沉郁在女子头顶的乌云,他轻轻地看着云层降落,子夜的星辰孤孤单单的像城中的灯火,还好没有雪,若是有雪花,那该是多么令人神伤的一段值得许久许久回味的往事,唐印冬才叹了口气,从美好的愿景之中抽离出来,踩着花岗岩铺成的小径,轻轻地往竹楼走去,无声无息。将至楼下,正好一阵大风拂过,女子面上的白纱轻轻地滑落下来,落在起起伏伏的风中,挂在了海棠之上,唐印冬足尖一点,御风而去,轻轻地一动指尖,从花枝上拾起白纱,然后轻轻地攀上竹楼,望着女子,沉吟许久,才浅浅地笑了笑。
    故人相逢,花前月下,想来本是一件美事,可惜愁绪太多,谁能奈这无垠的寂静何?女子轻轻地抬起头,看了看唐印冬,似乎春寒料峭,不由得轻轻将长袍系紧,继而轻轻地转过身子,慢慢地往屋内踱步而去,白袍上的海棠花瓣似乎是些趋炎附势之辈,被长袍也带进了屋子。唐印冬亦是轻轻地跟了上去,屋内简朴,完全别于海上仙阁,但是多了些书卷之气,多了些清贫道德,屋中除了些简单的装饰外,只有灰绿色的竹椅,竹桌,竹床。女子款款地上前,端起江南特有的瓷器茶壶,为唐印冬倒了一杯上好的雨前茶,而后静静地坐在桌子旁靠右边,姿态优美,举止轻柔,如流风之回雪,如凌波而微步,竹林向雨而生,明月到此为止,她的美,不需要任何的衬托,不需要任何的装饰,也不需要任何的彰显,她的美,已经让人习惯了忘记,如涓涓细流,灌进一个不大的容器里,不多时,就已经满溢而出。但是,她坐下后,便没有了多余的动作,也没有示意唐印冬坐下,只是低着头,将心事埋在了自己的双膝之上,女人,有些时候也是痛苦的。
    唐印冬静伫了许久,突然想起了那年在川南竹海中的场景,同样是一座孤零零的竹楼,但是时过境迁,当时只是为了去杀人,今日,他却忘了自己因何而来,又为何而来。许久,才静静地走上前去,在木桌另一侧的竹椅上坐了下来。人生遥远得像那传说中的洪水猛兽,一杯清茶,苦中带香,像离别,也像永别,别,别有一些韵味。一杯茶尽后,已是月满西楼,残月弯弯得像一双玉足,女子依旧不动声色,身上的海棠花掉落了一些,像是一个很远很远的故事,她没有说什么,但是也说了很多,因为,她哀怨的目光中,写满了故事,故事不一定是一件事,也是一份心情,和一种举世无双的美。
    茶香回鼻,满身芬芳,一盏茶后,唐印冬就静静地看着吴笙,今时如同往日,他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沉默许久,才淡淡说道:“此去经年,想不到江南已经春暖花开,故人深夜赏花,不知春过几何,春夜何夜?”
    吴笙皱了皱眉头,也抿了一口清茶,回道:“若再不出来,又怎知绿肥红瘦。隔帘探春,还以为晴空下雨。”
    唐印冬见吴笙如此悲春,知其心事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春光原本无限,只是被忧愁盖住了眼睛,一朵云,坏了一场春。所以,他说,到了江南,才知道天高地厚,他说他配不上你,所以无颜见你。”
    吴笙顿了顿,才回道:“在江南,他本就配不上我。在海岛上,他错过了我,这是他的遗憾,不是我的。”
    唐印冬笑了笑,回道:“主要是你走得过于突然,我们都没有任何准备!”
    吴笙顿了顿,回道:“身不由己,这十多年我都是身不由己。我只是一朵会动的花,有时候连心思都不被人所需要。看似自由行走,实则被自由行走的人捧着行止罢了。”
    唐印冬若有若无地看了看吴笙,轻轻回道:“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你,一个诗情画意,一个从诗经中走出来的你,竟然会坐镇江南,成了吴府当家。”
    吴笙淡淡地笑了两下,轻轻说道:“唐公子,你是想问我如何坐上吴家的宝座的吧?吴风雨天生良才,我又是如何争过他的?是吧。”吴笙轻轻地顿了顿,继而说道:“我想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我有一位好母亲吧。直到我稀里糊涂地站在数百吴家人尸身上当上了这吴府当家时,才知道,我的生母姓凌,你所见过的凌掌柜,是我的堂舅。家母和堂舅姐弟两人便轻松拿下了吴府,我回来之后,只是建了这一座竹楼,整日缱绻于此,大概就是这样吧,整个江左其它地方,还是有吴府旧部操持着,由家母代管着,堂舅也分管着金匮,江阴,常熟,京口等地。我只需要活着就行,大概因为我姓吴,所以我不能死,”
    唐印冬苦笑了两声,幽幽回道:“舐犊情深,吴大当家何必如此。看来我真是看走了眼,想不到凌掌柜还真是深藏不露之人。”
    吴笙浅浅的笑了笑,一笑如春风乍暖,如百花争艳,如芳香迎面。随即点了点头,轻轻回道:“人观太湖,又几人能知其非沧海,堂舅说,唐公子心善,他能骗过你,不过是因为欺善罢了,还望唐公子莫怪。”
    唐印冬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回道:“技不如人,又有何见怪的?”
    吴笙又轻轻地端起茶杯,细细地抿了一小口,长舒了口气,轻轻地问道:“唐公子夤夜至此,大概不只是为了一些旧事吧?”
    唐印冬尴尬地笑了笑,沉沉地说道:“近闻家叔为吴家所擒,夤夜叨扰,只想来寻些线索,不知吴大当家能否告知一二。”
    吴笙微微颦蹙,轻轻说道:“家母之事,我一概不知,也一概不问。所以,唐公子,请恕妾身不知之罪。”
    唐印冬也皱了皱眉头,回道:“那吴大当家,敢问令堂所居于何处?”
    吴笙想了想,以手抚了抚额头,沉吟片刻之后,才回道:“我可以告知唐公子,但是唐公子此去要小心,家母练功有些走火入魔,有时候会不太清醒,我怕她会伤到唐公子。”
    唐印冬微微一愣,继而回道:“无妨,还请吴大当家告知。”
    吴笙顿了顿,说道:“太湖,西山。”言罢,望向窗外,丑时了,乌云上来,天光晦暗,繁华随盛,又怎奈夜寒,风,断断续续,吹动着纱帷,翩翩而起。夜色如伊人,残月早已藏于云后,但见竹楼的一盏灯,摇曳不定,但见一人离去,无踪无影。另一人,抖落一身的残花,看风,倒不如掩上竹门,读一篇诗经: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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