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冀曦心中一紧,兰浩淼这句话,不可不谓杀人诛心。若师父真因此对他有了什么成见,今后日子恐怕要难过了。
常人不会信一个叛徒的挑拨离间,但兰浩淼在阮慕贤心中,绝不会仅仅是一个叛徒那么简单。
阮慕贤冲萧冀曦笑了笑,那个笑容疲惫但温和,没有一丝芥蒂。
“你与他不会一样的。”沈沧海声音冰冷。“我绝不会瞎第二次眼。”
“沧海,那不是你的错。”阮慕贤摇头。“你早就提醒过我了,是我觉得......”他没有把话说完,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怀念和悲伤的表情。
“时候不早了,我送小师弟回去。”李云生打破了这种令萧冀曦迷惑不已的气氛,向阮慕贤抱拳道。
萧冀曦连忙推辞,他自觉刚入门没那么大面子,而且师父与他们之间应当还有话要说。
没有人会对刚认识的人推心置腹,即使冠上师徒的名号也是一样,但有了这层关系之后,现在还无法触及某些过往的他一定会在某一天得到事情的真相。
况且他对那些过往,本来就没什么兴趣。
虽然兰浩淼刚刚离开,但萧冀曦肯定他不会在这里向自己动手——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兰浩淼其实一点都不想离开师门,与其说是背叛,倒不如说他做出了某种很痛苦的选择,因此这种会和师门完全撕破脸皮的事情,兰浩淼一定不会做。
李云生果然没有坚持,于是萧冀曦一边头疼如何与门卫解释迟迟不归的事情,一边离开了阮公馆。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也离开之后,阮慕贤便爆发了猛烈的怒火。
“跪下!”
那种于阮慕贤而言极其罕见的暴怒让所有人噤若寒蝉,程逢春不明所以的跪下,沈沧海则抱着双臂站在原地没有动。
而李云生则好像是对这一幕早有预料,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沉痛。
“师父!”
“你为什么要把为师收徒的消息,告诉他?”
听了这话,程逢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老二!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他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但还是把最伤人的话憋在了肚子里。
难道这么多年来,李云生依旧一直站在兰浩淼那一边?
程逢春觉得不可能,但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那是可能的。
因为在四年前,李云生就曾在盛怒的师父面前为兰浩淼求情。当年的师门里,与兰浩淼关系最好的是师妹,但最了解兰浩淼的,一定是二师弟。
李云生跪在地上,脊背笔直的挺着,如同孤松。
“因为有些幻想,是时候打碎了,师父。”
李云生一向是师门里最冷静清醒的那个人。当年支持兰浩淼的想法,是因为那的确是一个博取政治资本的好机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蒋中正下定了决心要清剿革命党人,那时候窝藏曾为此与蒋中正公开叫板的王亚樵、拒绝与蒋中正合作,都不是明智的举措。
可惜他们的师父有枭雄的本领,内里却是个幻想着匡扶正义的游侠儿。
这一点,只有兰浩淼与李云生看出来了。只不过到最后兰浩淼选择了自己的理想,李云生选择了一个义字。
其实在李云生看来,那说不上谁对谁错,彼之熊掌我之鱼肉而已。
但兰浩淼不该对他亲手割裂的过去还有所幻想,那对他自己、对其实无比心软的师父都太危险了。
这么多年以来阮慕贤不曾收徒,而今日收徒又秘而不宣,不过是因为心里还给兰浩淼留着位置。他不想告诉兰浩淼,这个师门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总是期待着哪一天这个徒弟还能回来,跪在列位祖师之前给他承认错误。
李云生看的清楚,那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而且,在这个时节——这个天下马上就要无可逆转变得更加动荡、混乱、贫弱的时节,这个位置会害死所有人。
所以,他把消息传给了兰浩淼,就是在传递一个逼迫兰浩淼与师门完全决裂的消息。
一切都过去了,曾经的小师弟。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头也不回的在自己选好的路上走下去。
听到李云生的回答,阮慕贤掩面长叹一声。
“痴儿,痴儿。”
也不知是在说李云生,还是在说他自己。
人以群分这句话实在太有哲理,相似的人总是会被彼此所吸引,而后走向相同的结局。
这个道理,是他们在经历了无数的战火洗练,无数的悲痛、离散与牺牲之后,才悟到的。
萧冀曦不知道他离开阮公馆之后这里发生的一切。他正满怀憧憬的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在畅想自己能够去到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乃至能从那里毕业,走上战场抗击外寇的那一天。
三天后,阮慕贤啼笑皆非的看着眼前大包小裹,被累的气喘如牛的萧冀曦。
偏偏萧冀曦还一脸兴奋,丝毫不觉疲惫的样子。
阮慕贤递了茶杯过去,本只想叫萧冀曦解渴之用,结果他接在手里大赞:“茶汤杏黄,茶叶直立,师父你这君山银针很是上品。”
阮慕贤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小徒弟,真是有意思的很。
沈沧海闻讯驱车到阮公馆,见此情状也不由得呆滞一瞬。看这幅模样,萧冀曦定是从大学徒步至此无疑——她实在想不通,这年月能上到大学的家庭必然殷实,怎么养出萧冀曦这样的穷酸性子。
阮慕贤又绘声绘色向她转述刚刚发生的事,沈沧海只觉无奈,莫非新式的知识分子,都和小师弟一样奇特么?
她伸手揉了揉鼻梁道“这两日先带你熟悉下码头上的事情,另外你这身板太弱,格斗射击也都要提上日程。师父这里地方不够宽敞,你把东西收拾一下,去我那里住。”
萧冀曦瞪圆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