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不出货源?不过是几个黑市商人,你跟我说查不出货源?”
萧冀曦隔着一层楼都能听见油耗子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可见他是有多么的愤怒。实话说,萧冀曦是从没见过油耗子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素日里和人交流的时候,油耗子总是听上去兴高采烈的,让他高声说话那是万万不能,也正因此,还真没听说油耗子和处里什么人交恶过,原先夹在任东风和萧冀曦之间的时候,油耗子还要受些夹板气,但是任东风一死,他日子是再滋润不过。
然而想来这也是很正常的,现下油耗子好歹也算是身居高位了,连这个诙谐的绰号都没人再提,提起他来都是一句游处长,再嬉皮笑脸的,也不大像话。
萧冀曦听着新鲜,还搁下手里的文件多听了两句,然而听着听着,自己也跟着皱起眉头来。
这事儿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些。现下这个分局权限上是大不如前,但是毕竟还是从前的一班人马,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过来,就算是消极怠工,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由他们出马都找不到这批盘尼西林的来源,那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要么就是他们不想找,要么就是这背后的水很深。鉴于万里浪给了他这么大的压力,萧冀曦先前的意思也已经很明确了,就是要油耗子把这压力一层层地传下去,好让下面的人紧张起来,如今上海的物价已经隐隐出现崩塌的趋势,政府的工作可是这群人养家糊口的关键,估计没什么人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故意怠工,就算真有,那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这么干。
萧冀曦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有问题,然而眼下他最大的疑惑就是,究竟是什么人制造了这些问题——帮派?上海的帮派已经几乎不成气候,有数的一两个,要和日本人发难也没必要等这时候,他们能在上海呆这么多年,就都不是烈性子,或许会有到时候痛打落水狗的心思,但是现在是绝不会跳出来的。
中统也绝不会有这么大的能力,况且他们要是弄到了,怎么着也得想办法供给军方,不至于拿到黑市上来卖,而共党那边更是如此,倒是他如今不能确定这里头有没有军统的手笔,因为他已经跟组织断了联系,一时半会的想再联系上也难。
要真是军统在后头,那可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可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总要在万里浪那里能蒙混过关。
“他们现下查不出来,估计后头想查出来也难,少不得要再想想办法。”萧冀曦安慰一脸沮丧的油耗子。“我想去黑市上走走,但是又觉得改妆太难,毕竟走进去,那消息灵通些的,肯定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油耗子转了转眼睛,忽然笑了。
“你要是真想以身涉险,倒是也不难。”
萧冀曦知道他没憋什么好主意,但是光叫油耗子一个人去,他又不大放心,颇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只很警惕道:“总不至于把我另一条腿也打瘸。”
油耗子笑得更开心了。
“猜得很接近了,但是你放心,现下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对你动手,你就瞧着吧。”
于是萧冀曦就被迫坐在轮椅上头,被油耗子给推进了黑市里。他这轮椅还是特制过的,防着他一时激动就能站起来,把他下半身给固定住了,外头拿毯子盖上,倒是天衣无缝。
萧冀曦起初看见这布置还开玩笑说,真担心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被抛下,那可就是死得不明不白了。
油耗子只说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办法让萧冀曦信他,只能说出发之前也有人知道了他们的动向,如果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那肯定也讨不了好。
最后萧冀曦还是相当无奈地坐进了轮椅里头。
出发前白青竹帮他做了改装,把他画成了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男人,画完了之后,油耗子盛赞了一番白青竹手巧,白青竹则是极不放心地瞪着油耗子,大概是有着和萧冀曦一样的顾虑。
油耗子笑着说:“你们二位还真是夫妻连心。”
这话倒是叫白青竹听得舒坦,但她还是问道:“怎么就不能叫我跟着?”
“一来呢,萧局长不放心我,可反过来我也是一样的不放心,说好了是五五分成,万一你们给独吞了怎么办。”油耗子早知道白青竹对自己已经了解了几分,说得也很直接。“二来是那地方鱼龙混杂的,少有女子出现,你要是改装成男人倒也不难,但这声音就很难改了,要是以女儿身进去,那可就十分引人注目。”
“一个瘫子就不引人注目了?”白青竹哼了一声。
“要是有人怀疑,我给萧局长在腿上做的布置不就派上用场了?”油耗子眯着眼睛笑。
白青竹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好任由两个人去了。她的神色有些担忧,按说对方是自己的同志,自己是应当信任的,可是关系到萧冀曦,她发现这信任总打了些折扣。
萧冀曦上了车,油耗子把轮椅向车后头一撂,忽然道:“我总觉得还不大够。”
“怎么,想真的给打折了?”萧冀曦玩笑道。
“那倒不是,就是你这张脸配上这么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总有些怪异。”油耗子耸肩。
萧冀曦沉默了片刻,而后轻轻咳嗽了几声,手握成拳头放在自己嘴边,用一种微微沙哑的声音问道:“你看这样,是不是就像得多了?”
油耗子大赞他学得像,看那样子对他为什么学得这么像还有些好奇,倒也不排除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耳濡目染,当然就像。”萧冀曦平静道。“至少如何扮一个病人,我是很有心得的。”
他想,自己倒是还没能活成师父的样子,但是先被迫扮起了这副模样。
倒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