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星光也有些黯淡,萧冀曦看不清虞瑰的表情。
“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萧冀曦提醒道。今晚发生的可不是什么小事,梅机关的代理机关长被人枪杀在自己办公室里,另有一份重要文件不翼而飞,这绝对会惊动整个梅机关。
“但是这份计划目标太大了,这里很安全,我带了相机。”虞瑰掏出了相机跟手电筒。
“你装备倒是齐全。”萧冀曦失笑,他想,这也不无道理,如果被抓住了,起码胶卷还能吞下去,没准有人偷着来收尸,还能拿到。虽然听起来有点血淋淋的,但是难得安慰。
于是他蹲下来一页页拍照,末了虞瑰在一旁划着火柴。
萧冀曦很感慨地看着那一堆火焰,手里忽然一轻,是虞瑰夺了他的枪去。
“你要做什么?”萧冀曦并不觉得惊慌,他知道眼下虞瑰绝不是打算对他做什么,他只是有些担心,担心她做出什么傻事来,毕竟刚才发生了那样的一幕。
“想两个人都跑得掉,是不可能的。”虞瑰笑得有些凄凉。“我从开枪的时候就知道跑不掉,但是我们不能都留下。”
“打住。我已经厌倦了别人为我牺牲这件事。”萧冀曦把头晃成了拨浪鼓。“从前还可以说是为了我潜伏下去,眼见着我潜伏也没什么用了。”
“但是如果我们都死了,这份计划还是送不出去。”虞瑰轻声说。“这一次对我来说也不是牺牲,是成全。”
“我现在觉得,把你送到铃木薰身边,或许是个错误。”萧冀曦苦笑。“你这算是什么,殉情?”
“算是任性一回?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个资本了。”虞瑰笑得恍恍惚惚。“要做的事情太多,高出爱恨的东西也太多,我只能对着一眼望得到结局的未来,抱着当下一点真真假假的暖过日子,我受够了,不如到此为止。”
“我听见了,他请你替他去看樱花。”
“下辈子吧。”虞瑰摇头。“这辈子我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去日本,因为我已经看过了那么多场战争。况且这一战结束了,还有下一场要打,对手还是自己人......我累了,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
萧冀曦看她手里的两把枪,想要劝,却又觉得不知道从何劝起。
因为听虞瑰这么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累了,只是尚不能停下,而且也不敢停下——他总不能丢下白青竹一个人。
“战争到了最后关头,但也许还有变数,我想,你留下来会比我做的好很多,有青竹姐在,我也不用担心......”虞瑰深吸了一口气。“你拿着我的枪,跟他们说,是我对薰开了一枪,在争执中我抢走了你的枪开了第二枪,这一枪要了薰的命。”
“听起来很合理,唯一的问题是,我看上去还没有弱到会被你夺了枪的地步。”
“你的旧伤很多,我也知道它们都在哪儿。”虞瑰眨了眨眼睛,此刻看上去竟然有点俏皮。“如果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他们的话,我也可以再在哪补一枪。”
她说得认真,萧冀曦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远远地,传来两声犬吠。
“他们来了。”虞瑰把自己的枪扔过去,萧冀曦下意识一把接住。“如果萧先生下不去手的话,只要维持着拔枪威胁我的姿势就可以了。”
萧冀曦咬着牙。“现在走还来得及。”
“这话你自己都不会信。”虞瑰摇摇头,把萧冀曦的枪也举了起来,两个人在巷子里对峙着,脚边还有一摊燃尽的黑灰。
这就是田村忠太带人赶到时所看见的场景。
“放下枪——萧先生?你怎么会——”田村忠太本来对萧冀曦出现在这里已经感到十分惊讶了,等看见萧冀曦的枪口对着谁,干脆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我本来以为今晚是个好机会,没想到是入了局,还不得已杀了薰。”虞瑰垂着眼睛,泫然欲泣的模样。萧冀曦一直都知道她是个好演员,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幕,还是觉得有些刺心。
田村忠太沉默了下去,他挥挥手,后头带着枪的人涌了上来,萧冀曦现在站在人墙之中,几乎要看不见虞瑰。
不过也多谢这些人明火执仗的过来,才叫萧冀曦能看清虞瑰此刻的表情。
她脸上满是释然,就好像自己所面对的不是死亡,而是漫长旅途过后的休息。她低着头,珍而重之地把自己手里的戒指套在了无名指上,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每个人都听清了。
“本来应该是薰给我戴上的,我一直在拒绝,现在终于不用再拒绝了——薰的遗体,是会运回日本,还是留在这里?”
“铃木君说,如果他在战争结束前就死去,那么他希望能留在中国。”田村忠太木着一张脸,然而换了磕磕绊绊的中文,显然是不想让其余人听懂。“对外说是铃木君不甘心离开,而虞小姐你,应该很清楚是为什么。”
不是不甘心离开,而是不舍得离开。
“那我就放心了。”虞瑰笑了笑。“能把我们葬在一起吗?”
这听起来像是疯了,杀人者要求和被杀的人葬在一起,然而田村忠太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说:“你恐怕暂时还不能死。”
“你问不出什么的。”虞瑰还是在笑,她似乎是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不过萧冀曦看着,却有点想落泪。“萧先生追上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不成了,烧了这份计划书也不过是解气,但是到这一步我也没什么遗憾了,你不知道军统的规矩么?不成功便成仁,只是有点不好看——薰不会嫌弃我的。”
萧冀曦这才注意到,她一退再退,是因为希望自己不要倒下。
“好,我来帮你。”萧冀曦忽然道。
他知道这会很难,离了铃木薰,也许他立刻就会从分局长这个位置上下去,不过只要他动作够快,旁人总不能再把墓给扒开。
“我明白了。”田村忠太忽然说道。
萧冀曦愕然地看他,当然,还是没能看出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