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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兔崽子害老子摔跤吃泥,老子打他怎么了?”跛子鼓瞪起双牛眼来,接着猝然挥手,便扇了那妇人一掌:“你他娘的喂什么鸡崽子?老子回来冷锅冷灶的饭菜都没有,你想饿死老子不成?”
    那妇人捂着脸,泪眼瑟缩着答道:“家里没盐了,米也不多……我就想着把那几只鸡崽子快些喂大,到时候能下蛋了就拿去换些米盐……而且、而且当家的、你不是在外头吃过了么?”
    “谁他娘的跟你说老子吃过了?老子是去喝了二两酒而已,哪来的钱在外头吃饭?”才几句话,跛子便越骂越气,拐着脚上前一步,把妇人搡倒在地,俄而便是拳打脚踢加诸于身:“你个中看不中用的病秧子,只会折腾这些没用的,生的又是这么个麻杆一样瘦津津没用的废物!看老子不打死你!”
    “阿爹别打阿娘!”小郎君眼里飙出扑簌簌的泪,跑上前去护住妇人,却被父亲一把掀开。
    不合脚的布鞋被甩到竹笼边,几只觅食的鸡一下下抢啄着。
    求饶声,哭喊声,詈骂声,混乱地交织在一处。
    院外,有村民笼着袖子习以为常地走过,就连躺在檐外的老狗也只是仰头透过门缝朝里面看了眼,便继续伏下身子瞌睡,再无旁的反应。
    关瑶急得像被架在火上烤,奈何她像团雾似的什么都触不着。若有力气,她恨不得搬起院里的石磨把那施暴之人砸成面饼子!
    便在她束手无策,头回感到无力之际,眼前的场景突然皱了下,像被揉成一团的纸,所有人和物都扭曲起来,几息后,又浸在一片白光中消失不见。
    白光褪去后,关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待目光适应黑暗后,才发现自己离了那院落,平移到了新的陌生之处。
    是个逼仄的小屋,散着令人掩鼻的阵阵恶臭。
    窗子被封得严严实实的,透进的月光不甚明亮,只让人勉强能视物。
    借着那点儿光,关瑶努力眯起眼,才看清这屋中的情形。
    最先注意到的,是地上躺着那一动不动的黑色小犬儿。
    走近去看,见得犬毛上结着一绺绺的血块,那小犬儿眼睛紧闭着,身体冰凉且僵硬,已没了呼吸。
    而在小犬儿的不远处,则蜷缩着个单薄的身影。
    这回关瑶不用细辨也能感觉出,那便是小裴和渊。
    他整个人躬得跟熟虾一般,腕臂的骨头凸起得很是明显,显然比方才挨打时还更瘦了些。
    且他衣裳面也沾着不少的血,这会儿两手攥着枚平安扣,嘴里唸唸有声。
    关瑶凑近,这才听出他在唤:“阿娘”。
    小小的郎君喉腔发颤,隐含绝望。
    一声又一声,关瑶的心揪作一团。
    “吱呀——”
    外头的门突然被人打开,进来个窸窸窣窣作贼似的身影。
    人逆着光不大好辨认,听声音才听出来,是小席羽。
    “喂!快出来!”席羽朝里头招手:“那人喝醉了,我在他身上偷了钥匙,你快点跟我跑。”
    裴小郎君初时还有些迷茫,席羽在门口张望着,着急地喊他:“快点,等坏人酒醒了咱们就跑不掉啦!”
    听到这里,裴小郎君才反应过来。他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往门口跑,中途还回头看了看地上的小犬儿,像在迟疑要不要一起带走。可前来搭救的小伙伴催得急,他只能扭头就那么跑了出去。
    俩人蹑手蹑脚地离开危险地带,又没命似地逃出好远,才停下来歇气。
    席羽的小秃瓢在月光下发着亮,他促促地喘着气,咽了下口水道:“走吧,我带你去我住的庙里头凑合一晚,咱们明天挤船离开江州,省得再被捉到。”
    小裴郎君却道:“我要回家。”
    “你憨啦?你回去被他捉住再卖掉怎么办?我没力气了,我救不了你了!”席羽瞪大眼,有些生气。
    小裴郎君握紧手里的玉佩,闷声道:“我要去找我阿爹拿钱,把我阿娘赎回来。”
    “你傻不傻?你阿娘都被卖到窑子里了,那种地方出不来的!你就算有钱也要被敲竹杠,搞不好还被人家扣下当小龟公!”席羽直起身子,吓唬话说得有模有样的。
    奈何小裴郎君固执发作,怎么也听不进劝。席羽有些生气:“那你自己去吧!我才不帮你!我要去睡觉了!”
    二人就此分道扬镳,一个赌气离开,另一个则去寻自己卖妻鬻子的父亲。
    没能走到家门口,小裴郎君便遇到了自己的父亲罗跛子。
    罗跛子仍然红光满面醉陶陶的,走路打跌不说,脑子都不清醒了。
    在河边放完水后,他一转身撞到颗树,且将那树误认为人。
    酒气上涌,罗跛子当即冲那树嚣骂几声,见对方不理自己,他气急败坏取下自己腰间鼓囊囊的荷袋掂了掂,拿鼻孔炫耀道:“看见没?老子如今是有钱人了。你敢惹老子,老子马上花钱请人揍死你!”
    树本就不是活物,压根不会答话,可夜间风大,吹得树叶子簌簌作响。这响声到醉汉耳中,便成了挑衅之语。
    罗跛子气极,率性便踹了那树一脚,自己登时被弹得摔倒在地,荷袋也从手里甩了出去。
    唉哟唉哟地呼着痛间,有人唤了他一声:“阿爹。”
    循声去看,见个瘦伶伶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后,手里还拿着他的荷袋。
    “轰隆——”
    裂帛似的雷声骤起,闪灼的电光之中,罗跛子认出这是自己儿子。
    他横起眉来:“小兔崽子,你怎么回来了?”
    小郎君掐着手心问罗跛子:“阿爹……为什么要卖了我和阿娘?”
    “呵!”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罗跛子破口便骂:“你们是老子的人,老子发卖怎么了?打杀你们都是老子的自由!”
    狂风煽起,跣着足的瘦弱男童在风中如野草一般瑟瑟摇摆,仿佛很快那细小的根茎便要被拔地而起,被卷得消失无踪。
    小郎君眼睛出神地望着罗跛子,喃声道:“打杀都是自由的话……是不是,我也可以这么做?”
    “叽里咕噜说什么鬼话?”罗跛子手脚并用,踉踉跄跄站起身,朝小郎君勾了勾手:“把荷包还给老子!那是老子的钱!”
    夜风怒嚎,刮得尘土蔽空。
    小郎君直撅撅站在唿哨的风中,嶙峋的两肩像马上要被摧垮的小山丘。
    过了会儿,他梦游一般走上前去,举起荷包递过,却在骂骂咧咧的罗跛子将要伸手来取的瞬间,猛地推了他一把。
    “哗啦——”
    疾雨落下,掩去身躯入水的动静。
    雷声吞去男人的呼救,雨像急箭一般砸向地面,也强势地把沉沉浮浮的男人往河水中摁着。
    雨滴在水面溅起一阵白烟,很快便连挣扎的身影都看不见。
    河岸之上,被淋了个透的小郎君盯着自己的双手,许久无言。
    片刻后,他重新抬起了脸,只见得眼神木然发直,而被雨水刺浇的面容之上,是诡异的平静。
    便在这霎,关瑶仿佛听见他心中平静的话语。
    “我杀人了。”
    “我杀了我阿爹。”
    “他该死。”
    听人亲述的场景出现在自己面前,关瑶心颤肉跳,双手索索发抖。
    她张了张嘴,待想说些什么的,可许是被这风雨给淋得,鼻子却突然发起痒来,很快一个喷嚏打响,也把自己推出梦境。
    ……
    头痛欲裂。
    人虽自坍塌的梦境抽离,身子却受受足了那场雨的影响。几声接连的喷嚏后,两道清涕自关瑶鼻腔流下。
    有人将她揽起,忧声问:“娘子怎么了?可是受了寒凉?”
    心有余悸的关瑶拿帕捂住鼻子,免不了盯着身边人多看了两眼,被裴和渊笑问:“娘子为何这般看我?”
    关瑶满脑子都是梦中那个小身影,心里像是压了个磨盘一样,喉咙干得厉害,说不出什么话来。
    裴和渊见她精神恹恹,喂了杯茶后,给人穿好衣裳,拢在怀里试了试体温,曲起指来弹了下她的额头:“还推被么?还看星星么?”
    关瑶心里堵得慌,几番欲言又止还是问出口道:“幼年的事……夫君会难受么?”
    裴和渊正欲去唤吴启延医,闻言眸子微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娘子在可怜我?”
    这话,心神俱乱的关瑶不知怎么回答。
    沉默片刻,她转而问道:“那夫君……现在想做什么?”
    话头转得快,裴和渊却也听懂了她这话里的意思,他笑了笑:“听闻我那位生父病重,恐怕熬不了多久,我这当儿子的自然得去瞧瞧。还有……二姐即将贵为大虞皇后,家中喜事将近,咱们提前去侯着。”
    将关瑶喝剩的茶一口闷了,裴和渊又转着杯子继续说道:“孟澈升是个伪君子,他越怕自己地位不保,我便越是要让他胃口撑大,尝一尝至上的皇权,先让他过过瘾。”
    “他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关瑶迷迷瞪瞪抓住这句关键。
    裴和渊略一思忖,巧妙地答了句:“娘子可还记得上回在江州时,我那位母亲与外祖母墓前已有香烛?”
    见关瑶点头,他又道:“我问过雇用的守墓人,道是有位年轻公子曾去祭拜过。按守墓人所描述,去的,应当就是孟澈升。”
    裴和渊这番话,便是有意引导着关瑶,让她认为是孟澈升无意中察觉自己身份有问题,特意查过当中蹊跷,才得出的真相。
    ??
    果然关瑶没再多问,而是很快把注意放去另一堂事上:“所以亭阳那回刺杀夫君的,是他?”
    裴和渊没有否认。
    关瑶蹭地一下站起身:“那夫君还要任他即位?不怕他再动歪脑筋么?”
    轻飘飘的目光打在关瑶脸上,裴和渊嗓音幽幽道:“娘子既夸我手眼通天了,这等小事我岂能控制不了?”
    ……这是夸胖他还喘上了不成?
    关瑶默默坐下,又问道:“那二姐?”
    “到底姐弟一场,她既喜欢孟澈升,我自然要帮她一把。”裴和渊答得很平静。
    弯弯绕绕太多,关瑶脑子发胀,最后的问题转到自己最关心的事上:“北绥那边呢?他们求娶的是灵儿?”
    “求娶宗室女。”裴和渊脑袋微微一倾,弯了唇直接说道:“娘子不用担心,只要娘子在我身边,她便是安全的。”
    “叩叩——”
    门被敲响,是吴启来了。
    “郎君,新来的密信。”
    关瑶正因为裴和渊方才那话心里不得劲,便硬梆梆地说了句:“什么秘信,我能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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