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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到北镇抚司诏狱,走到贺瑾所在的审问室,看着瘫在地上的贺瑾,哪里还有当年意气风发,俊美风流的侯爷样子?
    记忆里的父亲,也被贺驭生生剜出去丢弃了。
    他用冰冷的声音宣布:“贺瑾,你以生父之手偷梁换柱害死自己的幼子,不配为人父!你以罪臣之女为妻,罔顾国法不配为人臣!陛下准剥夺你的官身和爵位,从此刻起你不再是安国侯!”
    贺瑾跪在地上,撑起上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贺驭,你不能这样报复我,我是你的父亲!这安国侯的爵位早晚我会给你的,你要让我……”
    你要给我一个善终,让我进行自然传承!
    不可以这样剥夺我的尊严!
    贺驭居高临下睥睨着他,砸下更重的一击,“贺瑾,陛下准奏,让我母亲洛灵儿休了你!她依然是安国侯夫人,而你不再是安国侯!”
    不再是合离,而是休夫!比休妻还羞辱百倍的结果。
    贺瑾“嗷”一声,“不——”他膝行几步,想要抓住贺驭的腿,想让贺驭可怜可怜他,不要这样将他逼入绝地。
    贺驭却不为所动,在他的心里贺瑾已经不是贺瑾,不再是自己的父亲,自己宁愿没有这样的父亲。他冷冷道:“你不配做贺家子孙,我贺驭以贺家族长的身份告知你,从这一刻起,你被贺家除名。生不得以贺姓示人,死不得以贺姓做鬼。”
    如果方才被褫夺爵位,是对他尊严和体面的撕扯,那洛灵儿休夫,就是他不能接受的奇耻大辱,现在被贺家除名才是对他抽筋扒皮、挫骨扬灰的重击。
    一个人被他的家族除名,那他就没了来处,没了祖宗,也没有香火。他就是这世间游荡的孤魂野鬼,生不如死,死无可依。
    现在的人事死如事生,对死后的香火传承看得比天大,就是因为想死后有人供奉,因为他们信有来生。
    没了供奉,就没了来生!
    “噗——”贺瑾直接喷出一口压抑在胸臆间的鲜血,整个人猛烈地抽搐着,而后趴在那里烂泥一样动弹不得。
    第141章 游街--一个求死无门,一个死不瞑目。
    他起身往外走的时候,路过一片监牢,贺三看见他,朝他伸手哀求,“大侄子,大侄子,求求你放了三叔吧。三叔什么也没做,三叔就是贪财好色被蒙蔽了。”
    贺驭瞥了他一眼,眼神又冷又厉,没有半点温情。
    死么,不是太容易了吗?
    这北镇抚司的诏狱多好,又阴冷又潮湿,还有水牢,还有那一排排的刑具。
    他以前不屑这些,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军人都是在战场上拚杀,在其他地方不随便断人生死。
    可是这会儿,他觉得有些人就合适住在这诏狱里,每天吓得尿裤子才对得起他的“什么都没做”。
    他特意去了一趟贺钊所在的牢房。
    为了方便查案,贺驭让人把贺瑾跟董绿眉相关的人都带来,分批关押分批审理,不相干的就放他们回去随时等候传唤,有关系的则看押起来等候审判。
    贺钊没有明显的罪责,但是贺驭也没放他。
    贺驭站在外面不远处,看着贺钊在发脾气。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大哥!”
    没有一个守卫去理睬他的,随便他喊破喉咙。
    这时候贺钊看到了贺驭,他扑到牢门上,嚎啕大哭,“大哥,大哥,你救救我,我什么都没做,我是无辜的!”
    贺驭淡淡道:“我不是你大哥。”
    贺钊痛哭流涕:“你是,你是我大哥,你是我亲大哥……”
    贺驭冷哼了一声。
    贺钊顿住,他知道贺驭肯定知道了自己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他现在无比懊悔,小时候为什么要把大哥推开,如果那时候他缠着贺驭,跟贺驭好,让贺驭对他有手足之情,那么现在就算董绿眉和贺瑾有错,贺驭也不会对他太坏。
    他喃喃道:“大哥,就算……我们也是兄弟啊。”至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庶出的或者继室生的,也是兄弟啊。
    贺驭看着他,发现褪去了自己强加的那一层亡母遗子的感情,他对贺钊没有丝毫亲近之意,不说比起聂小力差得远,就跟贺重比都差得远。
    他对贺钊是真的没有兄弟之情啊。
    他确认了自己的态度,心里就定了,“贺钊,你未必是贺瑾的儿子。”
    “不、不!”贺钊矢口否认,他一定是贺瑾的儿子,是贺驭的兄弟,绝对不会是董绿眉偷情生的孽种。
    贺驭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贺瑾,已经被贺氏除名,贺家再无贺瑾。”
    那么你想做除名的儿子还是做贺三的儿子,自己选。
    这也是看在最后的兄弟情分上能给你的自由选择。
    贺钊顿时呆若木鸡。
    贺驭:“放他走。”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
    转眼夏日来临,今夏的京城雨水较多,所以大街小巷时有泥泞,再加上马牛骡等牲口沿途便溺,所以委实不怎么美观。
    皇家玻璃厂又上奏朝廷申请城建京城街道绿化工作,皇帝准!
    于是聂青禾跟皇家研究院擅长建筑、园林等方面的人才一起规划设计了京城的一些街道布局。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先把东西南北那些通畅的大街给重新铺设路面,避免夏天连绵的雨水、冬天长期的积雪,把路面泡透泥泞,扯着一压全然没法走。
    有些路面倒是有大车压出来的车辙,大家来往遵循即可,可一旦有个什么变化,那就更麻烦。
    “要致富、先修路”,这是必须的。
    玻璃厂号召京城市民们把家里的煤渣不要乱丢,每天都集中倒在指定的地点,到时候全部用来铺路。
    同时玻璃厂联合了五城兵马司,在京城大街小巷修建公共厕所,再不允许谁家大人孩子沿街便溺。
    而公共厕所的清扫处理工作,则交给那些服刑犯,比如贺三之流,还有那些街头的混混,仗着有点关系就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一旦被抓便判去清扫公厕。
    贺三虽然助纣为虐,但是罪不至死,抄没靠着侯府作威作福聚敛的财富,杖责八十,在北镇抚司服苦役两年。
    然后就被城建司要来一起挖粪了。
    公厕的粪便则卖给城郊的菜农,让他们每日拉回去沤肥。
    街道工作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预计怎么也得三五年之功才行。
    但是因为给出了明确的规定,京城市民渐渐地也就开始遵守,道路也就越来越干净,环境也越来越美观。
    大路边种上了各色时令花卉,就在各家门口,看得赏心悦目。还没来得及绿化的街道,大家也有样学样,有钱的出钱,无钱的出力,把各家门前道旁打扮得花团锦簇。
    人人参与,人人有责,连小儿都知道监督不能破坏花木。
    众人正忙着栽花木呢,就听见远处传来马嘶声,还有响亮的马鞭开道的声音。
    “犯人游街,退避躲让——”
    “犯人游街,引以为戒——”
    人们就见一队雄赳赳的骑兵押着几辆囚车过来,那些兵士们穿戴整齐,有的配着长刀,有的挎着火铳,甚是威严肃杀。
    老百姓们却不怕,一听说游街了,纷纷喊着,“哎呀,我攒了一筐烂菜叶子呢!”“我攒了是个臭鸡蛋了!”“我家里也有……”
    女人孩子地往家跑,要去拿武器,免得错过了打坏人的环节。
    他们最喜欢看坏人游街,有人讲坏人的劣迹罪行,然后他们就可以一边骂一边啐。
    这两个月游街的犯人里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董绿眉!
    她穿着灰色的囚衣,头发乱糟糟的,还秃了好几块,那是被人揪的。
    “烂人,呸!”有妇人啐她一口,“真是个狠毒的人!对自己儿子疼,就那么作践别人的儿子!活该!”
    一人开头,瞬间烂菜叶子臭鸡蛋就朝着董绿眉,辟里啪啦下雨一样砸过去,一边砸一边骂:“黑心肝的玩意儿,这要不是人家贺将军厉害,指不定也被你给害死了还没人给伸冤!”
    小孩子们也追着骂,还有人编了儿歌唱着骂她,如今董绿眉这个恶毒后娘的形象深入人心,很多说书的、唱戏的都把恶毒后娘描述成她的模样。
    董绿眉一脸痛苦,她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不敢听。
    虽然已经两个月,可她每天都活在这种羞辱中,感觉比被人扒光了示众还要羞辱一万倍。
    她不知道原来还有比死更加恐怖的事情,那就是等死,然后遗臭后世。
    “你们杀了我吧,让我死吧,让我死吧——”她蜷缩在囚车里,只求一个痛快,可惜却没人会帮她。
    一个妇人骂道:“你想死,自己咬舌自尽、撞死、绝食,怎么还不能死?就是舍不得死!呸!怕死鬼!狠心肠!”
    董绿眉发出压抑绝望的嚎叫声,却没人同情她。
    她身上有直接的或者间接的一共有五条人命,按律审结便可斩立决,贺驭却跟大理寺、刑部商讨以后判了她一个斩监候。
    斩监候,类似死缓。
    如果是被冤枉的,在这期间可以翻案,被救,如果是有苦衷的,这段时间表现良好也是可以减罪的。
    董绿眉开始听见是斩监候不是斩立决的时候,自己还松了口气,以为贺瑾不舍的她死跟贺驭给她求了情。
    她怕死,她不想死。
    可她的斩监候并没有说明候到什么时候,那就是悬在头顶上的铡刀,让她活着的每分每秒都在恐惧死亡何时降临。
    入睡的时候,不是高兴自己还没死,而是恐惧是否半夜时分或者凌晨时分,就要被砍头。
    睁开眼睛,不是庆幸自己还活着,而是恐惧是不是下一刻就要被砍头。
    她会时时刻刻活在恐惧中,不得解脱!
    她不但经受着精神上的折磨,她还被当成了犯人典型每日要去游街,警示众人。
    因为董绿眉是罪臣之女改头换面,入侯府续弦,这在京城勋贵官宦之家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哪怕好色之徒都为之不齿,因为这是把整个家族都置于羞辱之下。
    皇帝更是下了严令,严查官宦、勋贵、士绅等家妻妾身份,如有避罪改名换姓、以贱充贵、宠妾灭妻、良贱通婚等事实,统统严查。
    很快,就全国掀起来对上位者的道德良俗审查、自查行动,一时间整个大周官员和勋贵之家的后院为之一清。
    京城百姓们也乐意看着,那个曾经风光却心狠手辣的安国侯续弦,被押解在囚车里,顺着京城的大街一圈一圈地转,他们则见一次骂一次。
    直到她死去。她没有勇气自杀,就只能用这样精神和身体双重折磨的方式来赎罪。
    现在她发现,这样的活着她宁愿死!
    求求谁杀了她!
    当囚车转弯的时候,她在一个巷子口看到了拄着拐杖的贺瑾。
    他高大的身材已经弯曲了,原本乌黑的头发也变得花白,俊美的脸变得口眼歪斜,嘴角还有口水不断地滴落。他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一步一寸艰难地往前挪,他努力地兜着嘴唇,似乎要过来跟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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