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不想嫁人!”阿珠着急道。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李氏白了阿珠一眼,随后又刻薄道:“你算是走大运了,如今这等好差事落在你头上,日后不说是锦衣玉食,那也算衣食无忧了!”
“什么差事?”阿珠不解道。
“别这么多废话,反正是个好差事,明儿你就知道了!”李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回屋收拾行李去,明早可得去京都了。”
阿珠的脑子从不允许她想太多,若是旁人遇到这事,定要追着问着,必然是要寻根问底的,可阿珠不会,她一听到李氏口中“衣食无忧”四个字,便放心且安然地回屋收拾她那几件换洗的衣裳去了。
不过“京都”这两个只存在于说书人嘴里的字眼有朝一日也会出现在自家娘口中,阿珠倒是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而这种虚幻感直到她翌日上了赴京的马车后,才变得有几分真实可信起来。
马车上也有三个年纪同她相仿的姑娘,不过没有阿珠料想中的欢声笑语,大家竟都在暗自抹着泪。
第2章 阿珠不知道她们在哭什么,……
阿珠不知道她们在哭什么,不过见大家都在哭,还以为是甚么了不得的规矩,她也跟着一起掩面干嚎起来。
小姑娘身子纤弱,哭声倒是响亮的很。
旁的姑娘都是默默垂泪,嘤嘤啜泣,唯有她扯着一把嗓子嚎。
见她哭得实在惨烈,一旁的蓝衣姑娘终于停下了抹泪的手,疑心问她。
“妹妹有什么伤心事,竟哭得如此悲痛。”另外两位姑娘也将目光转向了阿珠,皆是好奇地止住了泪。
阿珠干嚎了几声,反手用袖子抹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抽噎道:“我想起我昨夜从厨房偷来的几个包子忘带了,好不容易拿到的,猪肉馅儿的呢!”
蓝衣姑娘:“……”默默收回了目光。
旁的姑娘更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她。
“那你们又在哭什么啊?”阿珠见别人对她的包子没兴趣,便睁着那双圆润杏眼回问道。
那蓝衣姑娘听罢又开始梨花带雨地啜泣起来:“我如今都要进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了,自然要哭。”
“不见天日?”阿珠困惑地皱着眉头。
“我们可都是要进东厂了,难道你不害怕吗?”另一位姑娘见阿珠确实不是伤心状,好奇问道。
“害怕?为什么要怕?我阿娘可说这是好差事啊,我能衣食无忧的。”阿珠睁着乌溜的圆眼,一脸怡然。
“衣食无忧?“角落里一位一直未开口的女子在听到阿珠这话后顿时惊呼起来,“你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就不错了!”她正还欲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被车外的马夫的骂骂咧咧声给打断。
“你们这群丫头哭哭啼啼作甚?闹哄哄的,半点规矩都没有!待明儿进了东厂,再是这等没规矩地吵嚷,小心被人拔了舌头!”
经此一喝,车内几人顿时噤若寒蝉,纵然阿珠再好奇,也没人在搭她的话了。
马车约莫行了一天,路上阿珠吃了一个自个儿私藏在包袱里的馒头。馒头搁了多日,都已经硬得发僵了,不过阿珠倒是啃得香。到了后半段路程,她吃饱了又乏了,便半昏半醒地睡着了,过了许久,直到被人推搡了一把,阿珠才悠悠转醒。
“快下车!一个个地低头往前走,不许四处张望!”
耳边传来一声厉喝,阿珠连忙背着包袱跟着车内的几个姑娘匆匆下了车。
期间不知道是谁推了阿珠一把,她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还不快点走!”耳边又传来一道暴喝,阿珠听到连忙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她看不清带路的人的模样,只是瞧见那双黑靴,倒是有点像前几日与翠荷在村头见的官家人所穿的鞋子。
走过的路皆由上好的玉色大理石铺成,雕梁画栋皆不是寻常人家可比。只是一路戒备森严,不少官兵模样的人守在各个门前。
终于到了一内院,原先带路的人便让她们在此侯着,然后便先行离开了。阿珠这才敢偷偷抬头打量了四周几眼。
“人都来齐了是吧。”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珠偷偷一瞥,发现竟是那日来自己家的老妇人。
“都抬起头来让方嬷嬷看看。”一个尖利的嗓音破空传来,听起来还有些古怪。
阿珠好奇地寻声瞟了一眼,发现竟是个面上敷着白’粉的男人,再想仔细看几眼时,突然被那古怪男子折回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你好大胆子!”那男子扯着嗓子大喊,活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尖叫的公鸡。
阿珠吓得颤了颤,连忙低下了脑袋。
不过那男子显然没有罢休,立刻朝阿珠的方向快步走了过来。
“抬起头来,让杂家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小蹄子!”
阿珠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然后颤颤巍巍地抬起了眼。
眼前的男子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白’粉,唇上甚至还抹了一点嫣红的口脂,此刻他用那双细而短的吊梢眼阴狠地瞪着阿珠,脸上的白’粉都肉眼可见地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竟然还有一股子脂粉的呛味,阿珠突然鼻尖发痒。
“啊嚏!”阿珠控制不住地朝对面的男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敷粉男子顿时面色铁青,怒不可解地大喝起来:“你这个没规矩的贱蹄子!合该让杂家给你长长规矩!”说着便一巴掌落了下来。
阿珠眼疾手快地举起包袱挡了回去,男子落下的手掌无意外地狠狠劈在了小姑娘的包裹上。
“哎呦…哎呦!”男子岁缩回手痛呼,随后指着少女的包袱跳脚,“你包袱里藏着什么凶器,竟想暗害杂家,好大的胆子!”
阿珠也没想到,自己的包裹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于是为了自己的清白,阿珠立刻将包袱打了开来。
“我…我没带凶器啊,不信你自己看!”
白花花的四个发僵大馒头,显然就是方才男子口中所指的“凶器”。
“你…你…”男子望着馒头气得发抖,还想骂些什么,便被一旁的方嬷嬷给出声打断了。
“好了,曹公公,和个刚进宫的小丫头计较什么。”
“方嬷嬷,这丫头不懂规矩,杂家理应教训她!”那名唤作良喜的男子恶狠狠地瞪着阿珠,语气带着恨。
“行了,行了,待我安排了事,规矩再教也不迟。”方嬷嬷开口道,继而将目光转向了面前站成一排的少女。
“既然已经进了宫,就别总想回自个儿的家。”说罢方嬷嬷便抖了抖自己手上的那一沓纸,撇了撇眼,“这是你们的卖身契,你们爹娘亲自画的押,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二十年的期限,一天若是不满,你们都是出不了这宫里的。”
一听到“二十年”,当下就有人忍不住开始抽泣起来。恰逢少女正怀羞的年纪,结果大好的青春韶华就这么被一锭银子让不靠谱的爹娘给卖了,而今后二十年的光阴都得付诸在这不见天日的腌臜地里,任谁遇上了都得落泪。
“哭什么哭?有甚么好哭的?!能被选进东厂做奴才,那都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方嬷嬷扬声。
“至此往后,断了你们那些不该有的念想。”
“若是存了什么歪心思,可别怪嬷嬷我不留情面。”
一众少女听了方嬷嬷这话,顿时止住了啜泣,不敢再哭。而后,方嬷嬷又交待了一些宫中规矩,便将众人安排妥当。
起初,方嬷嬷觉得阿珠生得娇憨讨喜,只给她安排了后厨烧水的轻松活计。可那曹良喜记仇,暗自给阿珠换个个劈柴的苦活。
阿珠无所谓,毕竟她天生力气就大。更何况这劈柴挑水的活她在家里也没少干,也不嫌多一回少一回了。在后厨悠哉过了一个月,小姑娘非但没被苦到,那是张小圆脸反而更圆润了几分,说到底这后厨的伙食属实不错。每日早上,阿珠能有两个青菜馅儿的大包子配一碗白粥,晌午和晚间也能有一菜一汤。再加上月底拿到的月例钱,她的小日子倒是能过得有滋有味,至少比在家里的时光过得舒心不少。
可舒心的日子还没过多久,这糟心的日子便来了。
这日阿珠劈完了柴,正坐在后厨的门槛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便见到混堂司的竹磬儿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手中的捣锤也是漫不经心地锤着衣裳。
混堂司主要掌宫内沐浴事务,而其中的宫女则负责浣衣。
后厨离混堂司不过隔着一条道,阿珠时常能看到和她年纪相仿的婢女勤快地捣衣。因着阿珠力气大,便时常帮衬着她们提了几桶水,而她们也愿意礼尚往来帮阿珠洗几件衣裳,因此阿珠与她们的关系倒是颇为融洽的。而在这其中,因为竹磬儿与她同住一房,所以阿珠与竹磬儿最为交好了。这会子见她面色不好,阿珠便寻思着上前关切几句。
“竹磬儿!”阿珠从晾着的衣裳后面突然探出小脑袋,古灵精怪的模样吓了竹磬儿一跳。
“哎呦!”竹磬儿被吓得惊呼了一声,发现是阿珠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阿珠,你可吓死我了。”竹磬儿埋怨,伸手气恼地掐了一把小姑娘的脸蛋儿。
阿珠揉脸,望着竹磬儿微白的面色,疑惑道:“竹磬儿你怎么回事啊!丢魂了啊?”
竹磬儿闻言脸色更白了,结巴道:“我…我没事。”
“没事?你脸色都差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呢!”阿珠直接抢过竹磬儿手中的捣衣锤,帮忙捣起衣裳来,“你快去一边歇着,我来帮你捣!”
竹磬儿见状拼命摇头:“不…不行,待会儿让良喜公公看见,他又得找你麻烦了!“
竹磬儿说得没错,这个曹良喜向来记仇,就因为上次那事,他这一个月可没少找阿珠麻烦。还好阿珠天生力气大,干活利索得很,这才没落得什么把柄让他握着。不过作为东厂的内务公公,若是存心去纠一个劈柴丫头的错处,那还是十分容易的。
“没事的,我就帮你一会儿,他不会发现的!”阿珠说着又看了看竹磬儿泛白的面色,“竹磬儿,你是不是昨夜守夜冻着了啊?”
她们这些侍女每日都要守夜,阿珠也守过,差不多一个月会轮上个两次,昨夜轮到的就是竹磬儿。
竹磬儿一听到“守夜”两个字面色更白了,忽然想到过两天也要轮到阿珠守夜了,眼中顿时流露出一丝犹豫与挣扎。
“阿珠,我有话和你说。”
“你想说啥就说啥呗。”阿珠不以为意。
竹磬儿仔细看了看四周,见大伙都是在各忙各的,无人在意她们之后,便旋即侧身对阿珠低声耳语了几句。
可竹磬儿话音未落,那边的曹良喜就和个阴鬼似地突然冒了出来。
第3章 “哎呀,李元珠你好大的胆……
“哎呀,李元珠你好大的胆子!不好好劈柴,跑混堂司来作甚?!”一道尖利的嗓音传了过来,
曹良喜蹲了阿珠一个月,这下子可总让被他逮到把柄,当下就从后面提溜起阿珠的衣领,恶狠狠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老实,不好好干活,还敢在这讲小话!可算让杂家给逮到了,你给我去厨房打满十缸水来,别一天天地就想着偷懒!”
说着曹良喜便一把将阿珠给提溜走了,临走前还瞪了竹磬儿一眼。
“还有你,不该说的话就别说!仔细你的舌头!”
竹磬儿吓得噤声,连忙低头规规矩矩地捣起衣裳来。
阿珠被赶回了后厨,还被曹良喜给罚去了晚膳。
“你给我好生在后厨待着,柴劈完了就打水,别闲得个跟个主子似的!今天的饭你可别吃了!一天天的只长肉不长脑子!”
“我会派人来检查水缸,给我安分点!”曹良喜伸着手指头狠狠戳着小姑娘的额头,气势汹汹的模样唬人得很。
阿珠理亏在先,只得毕恭毕敬地听训了,知道不能得罪曹良喜,便公公长公公短好言好语地讨好着,曹良喜这才冷哼着走了。
望着曹良喜的肥硕的背影,阿珠拎着拳头虚空打了好几拳才解了气。
“不知道谁天天长肉呢!还有脸说我!整个东厂就属你肉最多了!”阿珠嘀咕道,一想到被罚了晚膳顿时有些气不过,恨不得对着曹良喜的那身肥肉一顿猛捶才解气。
……
打完十缸水已是夜间亥时,累瘫了的阿珠坐在门槛上,望着悬在漆黑夜空里的金色勾月,觉得活像块被咬了一大口的桂花月饼。
说到桂花酥饼,今天隔壁南膳房里似乎还剩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