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更何况这次宁馥的肩伤还复发了,甚至因为她挑战的动作,出现了更严重的伤情。
她的伤病情况并没有对外公布,但在自由滑最关键的跳跃中,肩上的旧伤对她造成了影响。
回国后训练中心的医生已经进行了全面的诊疗,但结果也并不乐观。
换句话说,谁也不知道,宁馥还能走多远。
——舆论犹在失望,而内部却已经在担心这次的成绩,会不会成为昙花一现的辉煌。
宁馥端着她的苏打水,用左手。
——因为在自由滑中的勾手四周,摔出去造成的肩膀骨裂,她的右肩现在还带着医生绑的一大堆保护措施,据说最好短期内连笔都不要拿。
但那个笑涡又浮现在她脸上。
“我知道,谢谢您。”
不要给观众预设太多的期待。
但她从来都不是把那句话说给观众们听的。
即使再有五六七八遍的采访,问她有什么目标、有什么感想,她也只有一个最真实的答案——
她想赢。
或许一个成熟的人不应该盲目期待奇迹。
但不论上限在哪,极限在哪,她都会朝着唯一的心愿前进。
上限可以提升,极限可以突破,而不论是外界还是“业内”如何看待她口出狂言,看待她一身伤病,她都知道自己终将实现她的许诺。
她是她自己的神。
第211章 赤子之心(33)
[我们在俱乐部的餐厅里见了面,运动员的伙食超出想象的清淡,而她却吃得特别快乐。
因为训练繁忙,我们的采访只能在午餐时分进行,但宁馥来的匆匆,却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
她说,也许以后还会有许多采访,如果每个采访都要询问一遍相同的问题,那么不妨在这一次全都好好地、认真地回答一遍。]
宁馥在翻杂志。
《vyz》挺给面子,给了她的采访好大的篇幅。
她在采访时干脆利落地来了一句:“您想问什么尽管问,咱们一劳永逸,以后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就不需要再问了。”
本来也是嘛,可想而知,一篇人物采访,必然是要有以下的几个元素——
“是什么让你选择了这项运动?”
“面对现在的成绩有什么想说的?”
“未来有什么打算?”
诸如此类。
以及回忆童年、训练辛苦、受伤的失意等等。
把能回答的,大众好奇的问题,都完完整整回答一遍,以后她也就可以不接受采访了,不用一遍一遍重复大同小异的问题,浪费记者的墨水,也浪费被砍下来做成铜版纸的不知哪片森林里的树木。
——她倒是没想到这有点狂妄的开场白,居然也被记者于飞当做了一个特殊的“亮点”给写进了正文中。
人家是这么说的。
[她是如此的真诚。标准的“答案”无法闭锁她鲜活的灵魂,她不会把自己限定在某个框架之内,却也从不在意自己会被别人定义。]
宁馥:不愧是耍笔杆子的,连一个“拽”字,都可以阐述得这么清新脱俗!
[——是什么让你选择了这项运动?是热爱吗?
——最早不是。
最早是美,以及虚荣。大概每个小孩子都向往在冰上做一只蝴蝶,做一朵云,做一只鸟,可以穿很多漂亮的考斯腾,可以在旋转的时候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因为想要,所以就去做了。]
虽然后来发现,职业队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漂亮的、一次比赛就可以换一套的考斯腾。
考斯腾很贵,而比考斯腾的价值更珍惜的,是比赛的机会。
旋转的难度很高,走上职业的道路,你就不再是那个在商场冰场随便滑滑就能令周遭大人们捧场地欢呼鼓掌的“小天才”。在赛场上,想要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你要击败许多个“天才”才行。
踏上征途,不一定是因为热爱。
能走到终点,才是。
[——面对现在的成绩有什么想说的?两个国内重量级比赛的冠军,横空出世,很多人会说你是我们国家女单的一匹黑马。
——冠军很好,我喜欢冠军。
说到这里的时候,十八岁生日过了没多久的宁馥脸上其实并没有得意的神色。她很直接,也特别真实,像一个小姑娘承认自己喜欢漂亮的洋娃娃一样,或许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最喜欢的总是不能轻易得到。所以要加倍努力。
她也很喜欢“马”的比喻,关于如果得不到冠军会不会感到挫败的问题时,她说——
“谁说望山跑死马呢?”]
像一种预言似的。
现在预言只实现了前半段,宁馥翻着杂志想。
她知道现在很多人怎样评价她,骄傲、狂妄、被打脸或者不自量力。
但她自己清楚,她已经遥遥望见了山。
望见山,她就敢想着山的方向跑。
运动员的职业生涯里,光辉与荣耀往往只是百分之一的短短一瞬,占据百分之九十九的,是漫长的光阴,枯燥的训练,痛苦的伤病,以及沮丧的失败。
[不是每个人都能登上他们所遥望的山峰。
但是每一个他们都在沉默中持续向前。]
这本在业内颇有地位的时尚杂志的副主编,在采访的末尾少见地、感慨地写道。
[宁馥说,这不是什么感人肺腑的英雄事迹。
这只是许多人的日常。
他们也许也会抱怨,怀疑,诅咒倒霉的运气和缠身的伤病,但终究决意向前。
既然走在这条道儿上,总要尽力,去看看前头是什么。
这是运动员的本分。]
这篇报道和《vyz》的一贯风格并不那么相符,于飞也已经下了大功夫,把宁馥有些过于“朴素”和口语化的措辞做了文艺的解读,写得像篇散文一样。
——他也实在是没辙,因为宁馥的真诚总让人害怕真把她的原话放出来,是会被读者实名辱骂的程度。
她说话就是这么让人操心。
但让人觉得鲜活。
就是那种,“我知道你们想听什么,但我偏不说”的顽皮。
她只说自己想说的,只说自己觉得真实的话。
于飞私下里对这位新晋的国家队花滑女单的评价,是“天真而勇敢,可恨又可敬”。
她的直白让人觉得震惊,她的可恨正造就了她的可敬。她不介意被人品评,就这样袒露出一颗热淋淋的真心。
想赢。
想要冠军。
***
“多休息一会,看书费神。”训练中心的队医非常温柔地从宁馥手中抽走了杂志。
这采访是在她连获两个国内冠军之后进行的,可以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显然,贴心的队医觉得现在让伤员宁馥去回顾之前的辉煌,不太有利于她静心恢复。
宁馥乖乖上缴了杂志,眨眨眼睛,“那我看会儿比赛录像行不行?”
队医同意了。
她的肩伤刚刚进入恢复期,还没有开始正式的复健,日常训练的时间空出来能做什么?也只有研究各种比赛视频了。
宁馥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队医从旁边走过来探头一瞧,好家伙——
她看的是这回的世锦赛!
刚津津有味地看完了自己摔到骨裂的那一场,现在正盯着人家波琳娜那个近乎完美的勾手四周跳反复回味呢!
波琳娜,一米五五的一只萝莉少女,开场就是一个勾手四周接三周平稳落冰让她冠绝全场。
这不是没事儿自虐吗?!
队医暗暗决定是不是找时间和主教练商量一下,给宁馥同志报个心理咨询好好开解一下。
未来复健的路还很长,心理不强大可不行!
“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康嘉雯在一旁语气凉凉地说。
她今天训练结束了,来看望宁馥。
——倒不是她多么自觉地来向队友播撒爱意,而是全队都已经来看望过宁馥了,她是最后一个,被沈一城押着来的。
再不来就该被停训了。
只是看曾经力压自己的竞争对手现在前途未明只能修养,再多冷嘲热讽倒也说不出来了。
康嘉雯僵着脸,在宁馥床头放下一把香蕉。
“你赶快好。好不了我看老沈要愁死了。”她酸溜溜地扔下这么一句话,便看宁馥用一双笑眼望着她,立刻浑身不自在地后退一步,匆忙道:“我还要去训练。你赶快好。走了!”
说完立刻离开,仿佛坐在床上的不是一个右肩骨裂的伤号,而是一条随时准备弹起来咬她一口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