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回想,自己最近好像并未得罪过谁,以至于对方派个陌生人来找她麻烦。
更何况,弄翻一盏河灯,除了稍许影响心情之外,也无法对她造成什么困扰。
“在下听闻姑娘的婢子惊叫,循声望来,发现别人都在看灯,唯有姑娘看的是在下,那盏灯属于谁,答案不言自明。”那人态度客气,但却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帷帽遮挡下的视线。
事出突然,只有河灯的主人第一反应不是凑热闹,而是寻找始作俑者。
时缨始料未及,他的感官竟会敏锐到这种程度。秘密猝不及防被戳破,她心头骤然一跳,罕见地浮现出些许慌乱。
这种感觉太过久违,犹如细小涟漪,在惯常波澜不兴的湖面徐徐散开。
所幸他话音一转:“在下失手,愿赔姑娘的灯。”
说着,不容她拒绝,已取了河灯递给她。
他轻叹口气,似是自嘲,却掺杂了几分意味不明:“在下本想将河灯推得更远,谋个好兆头,谁知反而弄巧成拙,导致它提前折戟,还无端连累了姑娘。看来,有些事情终究无法强求。”
第3章 他必须走旁门左道。
听闻此言,时缨蹙了蹙眉。
莫名地,她觉得此人话里有话,暗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的愿望也注定不会实现。
他维持着姿势,等待她接过那盏灯。
如此距离下,他的容貌一览无余,剑眉星目,五官轮廓精雕细琢,不输她见过的所有贵公子,甚至比起卫王也不遑多让。
视线相触,刹那间,他眼底冰雪消融,周身的冷意似乎也随之淡化些许。
时缨却无暇与他掰扯,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万一附近有熟人通过丹桂认出她,看到这副情形,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不必了。”她淡声拒绝,“心诚则灵,公子不妨自己留着,规规矩矩地许一次愿,而非寄希望于走旁门左道。”
既然他失礼在先,摆明了故意针对,她也无需再跟他和颜悦色。
说罢,她径直离去。
那人目送她纤细窈窕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视线垂落,望向手中的河灯。
他行至桌案旁,提笔落下几行字,旋即如她所言,“规规矩矩”地将这盏灯放在水中,看着它汇入璀璨流火,直到化作一星光点。
周围看热闹的意犹未尽,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只一眼,便觉他与方才判若两人。
本就为数不多的温和消失得一干二净,仅剩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与疏离。
他们直觉这是个不好惹的主,连忙收回视线。
于是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人转身,悄无声息地去往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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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绮步履匆匆来到水岸边,四下搜寻,一眼就看到了姐姐的身影。
时缨背对她立在那里,纤柔妙曼,宛如夜色中盛开的昙花,就连被晚风拂起的裙裾都美不胜收。
她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再一抬眸,才发现她身边还有一位年轻公子。
隔得太远,她瞧不清长相,只觉他仪态气质皆不俗,与姐姐这样的绝色美人站在一起,却分毫没有被她遮掩光芒,乍看之下,宛如一双璧人。
他似乎对她说了什么,然后取来一盏河灯递给她。
是卫王?
时绮有些意外,她久居深闺,不曾见过姐姐的未婚夫,但想必只有他才会与她如此熟稔。
难怪时缨要撇开她独自来河边。
原来是为了私会情郎。
时绮心中晦明难辨,只犹豫了一下,便沿着堤岸绕过人群朝时缨走去。
“四娘子您慢些,这地方路滑,小心摔跤。”青榆连声提醒,时绮充耳不闻,反而加快脚步。
突然,有几个孩童你追我赶地跑来,时绮被他们一挤,瞬间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栽向水面。
青榆大惊失色,慌忙扑过去施救,却还是晚了半步。
时绮脑海中一片空白,吓得甚至忘记惊叫,然而下坠的势头却停住,有人眼疾手快扯着胳膊将她拉了回来,还顺势抄起她掉落的帷帽,交还给主仆二人。
“多谢公子相救。”青榆千恩万谢,护住时绮,替她将帷帽戴好。
时绮这才神魂归位,双腿一软,亏得青榆在旁搀扶才没有摔倒在地。
她心跳急促,不好意思去看救命恩人的模样,低头望着对方石青色的袍角,轻声道了谢。
“河岸湿滑,姑娘最好还是从别处走。”那人嗓音温润,似乎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话音落下,他的衣袍从她眼前移开。
“四娘子,”青榆请示道,“您还要去寻三娘子吗?还是先行上车?”
时绮看向时缨所在的地方,却见她和身边的年轻公子都已经没了人影。
“回马车吧。”她恹恹道,放慢步伐心有余悸地离开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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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府的车驾停在慈恩寺前,时缨原本打算放完河灯之后进去上炷香,但被那陌生人耽搁了太久,宵禁将至,已经赶不及。
时绮先她一步返回,正由青榆扶着登车,时缨看了眼慈恩寺的大门,遗憾作罢。
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缓缓在安国公府的车旁边停住。车帘打起,入目先是一柄玉骨折扇,紧接着,一位身穿月白色流云纹锦袍的贵公子从中走出,面带微笑:“阿鸾。”
竟是她的未婚夫,卫王慕沨。
时缨有些意外,正待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
她对青榆使了个眼色,青榆立刻会意,进入车中,悄声道:“四娘子,是卫王殿下。”
时绮连忙下车,恭敬行了一礼,低头望见卫王的衣角,顿时愣住。
方才在河边,她看得清楚,时缨身旁的人分明穿着件玄色襕袍,如果面前的是卫王,那一个又是什么人?
无数猜测涌上脑海,她不禁想,姐姐与旁的男子行迹亲密,卫王知道吗?
“不必多礼。”卫王与时缨相熟多年,对安国公府情况了如指掌,已然猜出这位是她唯一的嫡妹,但在看到时四娘样貌的瞬间,他眼中划过一抹难以置信般的震惊。
在场众人全部低着头,谁都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卫王迅速遮掩过去,温声道:“阿鸾,时候不早了,让令妹先走一步吧,稍后我送你回府。”
他位高权重,宵禁时间也可以在城中随意通行,时缨料想他有话要单独与自己说,点点头,吩咐青榆和丹桂跟时绮回去。
时绮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默然接受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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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慈恩寺,卫王陪时缨上过香,两人并肩出了大殿。
时缨是这里的常客,僧人们认识她,便没有跟随,任由他们去往后院。
弦月高挂,树影婆娑,寂静中唯有风声与脚步声在耳畔响起。
行了一段路,时缨问道:“公子来此是为何事?”
出门在外,她便没有称他“殿下”。
“我是来找你的。”卫王道,“最近我事务繁忙,多日未见你,甚是思念,傍晚终于得空,知你有浴佛节出行的习惯,便想着到这边来寻你。幸好被我赶上了,再迟一步就要与你擦肩而过。”
他生就一副翩翩君子之貌,嗓音也是优雅而轻缓。
因身份显贵、外表出众,京中不少贵女视他为梦中情郎,对时缨这个未来王妃嫉妒不已。
说罢,像是怕她不信,他变戏法似的从衣襟中取出一根白玉发簪。
簪头呈弯月状,一朵纤毫毕现的莲花在其上绽开。
“给你的。”他示意她垂下头,替她将玉簪戴好,“巧了,与你今日的衣裙还挺搭调。”
“多谢公子。”时缨莞尔道,“礼尚往来,回头我为公子缝制一条腰带可好?”
“不必了,切莫累着自己,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此等小事,又何须言谢。”卫王的表情滴水不漏,内心却长叹。
他身为天潢贵胄,锦衣玉食,怎会稀罕她微不足道的谢礼。她压根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月光朦胧,身畔少女乌发如檀,白皙肌肤泛着细瓷般的光泽,虽没有浓妆艳抹,依旧美得摄人心魂。
他从未见过比时缨更漂亮的女子,但她就像一尊无瑕的玩偶,美则美矣,却着实过于无趣。即使是独处,她的言行举止也牢牢恪守规矩,不曾有分毫逾越。
他并不喜欢这样。
换做那位,只怕早已对他投怀送抱,一番耳鬓厮磨。
今日他原本另有安排,天晓得居然在此处遇到她。
她素来守时,绝不会卡着宵禁紧赶慢赶地回府,他自以为万无一失,谁知竟如此不赶巧。
真是白白浪费了这根簪子。
也虚度了此刻良辰美景。
念及那位,他胸中生出些许愧疚与怜爱,只能等下次再好好补偿她了。
忽然,时四娘的样貌不合时宜地跃入脑海,他皱了皱眉,迅速否定了心里匪夷所思的念头。
不可能。应当只是巧合。
夜晚光线太暗,加上时四娘紧张怯懦、一直低着头,才导致他看错。
时缨见他沉默良久,不禁轻声提醒:“公子要与我说什么?”
卫王回过神来,有些啼笑皆非。
她永远都是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这种时候还惦记着与他谈正事。
想到将来要与她朝夕相处,他只觉得索然无味,好在她长得美,勉强可以当做一个养眼的摆设,平日与她逢场作戏,待到寻欢作乐的时候再去找别人。
大业未成,他必须拿捏住她,把安国公府的支持攥在手中。
“没什么,只是想仔细看看你,和你多待一会儿。”他的语气愈发温柔,言辞却带了些许责备,“还是说,阿鸾不愿与我共处,巴望着尽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