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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有生之年,还有没有希望看到时绮对他如此亲热。
    良久,时绮抽抽搭搭地止住哭泣,第一句话便是:“阿姐,你当真决定与岐王殿下相守,不带我离开京城了吗?”
    时缨斟酌言辞,正想着该如何回答,就听她接着道:“不打紧,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你走不得,我就自己去外面游历一番,你不必担心我,我带上几个护卫,保准不会有事。”
    慕潇刚想说什么,时绾和玉清公主已经围过去,兴致勃勃道:“我们两个刚才还在商量同样的事,你若愿意,何不与我们结伴而行?”
    时绮讶然,忙不迭应下,与她们相视一笑。
    慕潇:“……”
    他就不该答应堂嫂,让时良娣暂且住在府上,还捎带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玉清公主。
    她们简直是“恩将仇报”。
    第98章 百年三万六千夜,愿长如……
    时绮听闻时文柏获罪、林氏和时维也被关进监牢, 自是欢喜。
    她与舅父一家的感情不似姐姐深厚,但因她从小受尽那三人欺辱,对其厌恶至极, 如今他们伏法,她颇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慰。
    时缨还要随慕潇去正院,将消息告知荣昌王, 时绮便带着时绾和玉清公主前往安顿。
    行至半途,确认时绮听不到了,慕潇才支吾道:“堂嫂,你可否帮我劝劝皎皎, 让她不要与我和离?”
    时缨心下好笑,表面却一本正经道:“皎皎对我言听计从,我说的话,她即使不愿也会答应。我不想强迫她做违心之事, 所以请恕我爱莫能助。世子既然舍不得她, 何不亲自与她言明?”
    慕潇叹息:“我说过, 但她不相信我是真的……真的喜欢她,只当我在排解寂寞。”
    “这也怪不得她, ”时缨轻声,“皎皎长这么大, 从未见过好的感情,父亲花天酒地、妻妾成群, 母亲为了个负心汉, 愣是把自己活成怨妇,阿姐被一纸婚约困住,变得面目全非、与从前判若两人,未来姐夫则是个伪君子, 她亲眼见证了此人有多么下作不堪。”
    顿了顿:“世子有所不知,她与你结亲前夕,曾对我说,她耳闻目睹这些事之后,是有多么想不开,才会继续相信男人,将一颗真心喂了狗。她如此排斥情爱和婚姻,您若想让她回心转意,须得拿出实际行动证明给她看,你和那些渣滓不一样。”
    慕潇无奈道:“我跟她成婚以来,尊她敬她,也未曾在外拈花惹草,自诩胜过安国公和废太子千百倍,但她打心底里觉得,我们联姻只是权宜之计,我不知还要如何才能打动她。”
    “皎皎受父母影响那么多年,又看着我和废太子十载未婚夫妻反目成仇,世子妄想用几个月时间改变她根深蒂固的观念,谈何容易?”时缨劝道,“日久见人心,你须得让她慢慢接受。”
    见他神情低落,她又道:“至少她不讨厌你,还时常在信中对我提及你,说你待她甚好,她在贵府每天都很快乐,与从前过的日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慕潇闻言,眼睛一亮,心间怅然也随之消散些许。
    彼时他提议与时绮联姻,脑子里只有复仇计划,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情绪竟会被她牵动。
    但他甘之如饴,十几年来,他的生命中终于有了另一个盼头,而非被仇恨占据。
    交谈间,两人来到荣昌王门前。
    家仆通报后,将他们引进去,屋内,荣昌王倚在坐榻上,与一年前的模样没什么不同。
    时缨行礼:“堂叔,我是子清的妻子,您还记得我吗?”
    荣昌王掀开眼皮看她,惊讶道:“好侄媳,你们不是去灵州了?怎么这就回来了?”
    时缨有些意外,他仅见过她两三回,居然还记着。
    她只当自己是沾慕濯的光,在荣昌王的示意下落座,小心翼翼道:“堂叔,我和子清回来办些事情,孟庭辉与时文柏犯下滔天罪孽,已被投入牢中,淑妃和太子被废,陛下也被子清控制,禁足在寝宫。我特来知会您一声,堂婶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还有阿离。
    她心想,碍于慕潇在场,没有说出口。
    荣昌王愣怔了一下,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但旋即,他赫然站起来:“子湛,令人备车,我要进宫。”
    话未说完,便径直往门外走去,脚步生风,与平日里晃晃悠悠的模样截然不同。
    -
    少顷,马车停在宫门外,慕潇扶着荣昌王缓缓落地。
    时缨从另一辆车里走出来,吩咐内侍去慕濯那边通报,与两人直接去往皇帝的寝宫。
    那厢,慕濯刚借皇帝的名义发号施令,将孟家与时家阖族下狱、等候审问,正和孟仆射等人商量后续事宜,这时,徐公公走进来,说有内侍前来禀报,荣昌王已入宫。
    薛仆射叹了口气:“殿下还是过去瞧瞧吧,荣昌王与世子皆恨陛下入骨,若两人控制不住,闹出什么事,王妃娘娘一己之力怕是无法阻拦。”
    见慕濯起身,他低声道:“荣昌王殿下为求活命,提心吊胆地装傻这么久,实属不易。老臣担心他一朝解脱,撑着的一口气散了,会想不开,还请殿下劝劝他,让他尽快走出来。”
    慕濯一怔,郑重答应。
    到得寝殿外,正巧与三人迎面相遇。
    “堂叔。”慕濯看向荣昌王,就见他神色间隐隐有些急迫,除此之外与往常别无二致。
    荣昌王点点头,难得没有寒暄,视线不住地往殿内飘,显然已经等不及。
    慕濯请他和慕潇先行,自己与时缨并肩入内。
    寝殿中。
    皇帝躺在床榻上,无声无息,似乎早已不省人事。
    荣昌王停在几步之外,看着他,兀自开口道:“堂兄,你我应是有很多年没见了吧。”
    皇帝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周遭寂静,他陡然急促的呼吸显得格外粗重。
    荣昌王一笑:“你不睁开眼看看我吗?还是你也知道自己没脸见我?当年你明知我和阿离有婚约,且我二人郎情妾意,只待上门提亲,却还是仗着梁王世子的身份、逼迫阮家把她嫁给你的时候,怎就对我没有半点愧疚?”
    慕潇在旁扶着他,心下疑惑,还以为他神志模糊叫错了名字,但他口齿清晰,目光灼灼,全然不似平常颠三倒四,倒像是十年前……尚且没有发疯时的样子。
    慕潇和时缨倒是淡定得多,只没想到荣昌王开门见山,上来就要与皇帝翻阿离的旧账。
    荣昌王道:“你娶了她,却分毫不珍惜,任由淑妃对她未出世的孩子下手,令她郁郁而终,还在她死后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为她种植满园白梅……哈,她压根不喜欢白梅,白梅太素,不及红梅鲜艳热烈,可她那么一个生动活泼的小娘子,却被你害得心如死灰、在宫中香消玉殒,你对不起我,更对不起她,你这样的人,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皇帝面色惨白,仍闭眼不答。
    他知道慕濯也在,生怕一张嘴就会被他羞辱。
    心里却不服,分明是阮家趋炎附势,枉顾婚约,将女儿拱手相送,又怎能赖到他头上?
    阮皇后也是个不识相的,既然嫁给他,就不该存旁的心思,但她只在人前跟他扮演相敬如宾的戏份,私下里从不给他好脸色,这样的女人,还指望他上赶着去讨好吗?
    荣昌王歇了口气,接着道:“若非阿离将孩儿托付给我,我真恨不得跟她一起去,对了,陛下想必还不知,阿离的孩子没有死,而是被她跟一个夭折的婴儿调包,偷偷送出宫给我。现如今,他就站在你面前,你真的不想看一看吗?”
    慕潇讶然,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
    皇帝也无法再装下去,震惊地朝两人望来。
    荣昌王笑意更甚:“但可惜,子湛并不是你的孩子,他是我和阿离的骨血。你记不记得有段时间,阿离一反常态,对你格外热络?因为她发现自己有孕在身,为了瞒天过海,必须如此。我很后悔,直到她派人将孩子送来鄙府,才得知这事,否则,我赔上性命也要带他们母子逃离京城,哪怕穷困潦倒、四海为家,也再不回来。”
    皇帝绿云绕顶,眼中喷出怒火。
    那段时间,淑妃产子,贤妃也被诊出怀孕,他还以为皇后是受到家族压力,想要个孩子傍身,才对他改变态度,却没想到她竟是为了给腹中孽种打掩护。
    他越想越气,差点忍不住叫骂出声。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两名禁军押着废淑妃走进殿中,复而退下。
    废淑妃双手被反绑,神情委顿,荆钗布衣,早已没有昔日的雍容华贵。
    看到荣昌王,她眸光微动,像是黑暗中燃起一星烛火,但转瞬又归于死寂。
    荣昌王冷冷地望向她:“孟娘子一生汲汲营营,不择手段争名夺利,先是害死阿芙,又企图毒杀阿离和她的孩子,手段残忍,简直令人发指!而今你一无所有,家族倾覆、儿子被废,一家老小马上就要到地下团聚,也算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废淑妃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许久,自嘲地移开。
    她待字闺中时,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人,然而父亲攀附梁王世子,无视她的哀求,将她嫁去梁王府给世子做侧妃,从此,与他再无缘份。
    故而梁王世子让她对他的新婚妻子下手时,她没有拒绝,甚至感到一丝窃喜。
    那个名叫“阿芙”的女子,论容貌、论才名都远不是自己的对手,凭什么能与他相伴一生?
    后来,她无意得知,先皇后便是他曾经的未婚妻,当即起了杀心。
    但那时候,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出于嫉妒,还是觊觎六宫之主的位子。
    二十年过去,她在宫中浮沉,见惯了风浪,已经不再是天真烂漫的孟娘子,看着旧日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内心如死水般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曾在宫宴上悄悄看着他,但往事久远,也没必要再提。
    “当年令兄来找我,说你想嫁与我为妻,如果我愿意娶你,你就不必进入梁王府,给我堂兄做妾室。”荣昌王的声音响起,废淑妃如梦初醒,眼中掠过一抹诧异,就听他道,“但我拒绝了,因我对你没有半点印象,完全想不起你究竟是谁。”
    废淑妃脸色一白,荣昌王已收回目光:“这一天我等了太久,此前我无数次想过亲手送你们去给阿离和阿芙道歉,但现在,我觉得你们更该活着忍受折磨。孟娘子,你死的时候,我绝不会去凑热闹,虽然看着你命丧黄泉大快人心,但你这副面孔过于丑陋,我多瞧一眼都嫌脏。”
    说罢,他对慕濯略一颔首,见他欲言又止,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随即,转身朝门外走去。
    徒留皇帝气得满面铁青,废淑妃身子一晃瘫软在地。
    -
    马车辘辘而行,慕潇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阿爹,您说我是……”
    “子湛,我对不住你。”荣昌王闭着眼睛倚在靠垫上,整个人仿佛突然苍老了许多,“我是个懦夫,当年被迫与阿离……你母亲分开,意志消沉,听从伯父的命令娶了王妃,却又对你母亲念念不忘,那次去行宫避暑,我一时情难自禁,就跟她……”
    慕潇一时无法接受,陷入长久的沉默。
    “那时候,王妃的病情反复无常,将近一年未在人前露面,宫人把你交给我的时候,我请求她配合做戏,把你当成她的孩子,她虽然伤心,但还是答应了。我也愧对于她,若不是我,她怎会被狗皇帝和废淑妃暗算,白白丢了性命。”荣昌王叹道,“我已打定主意,待子清处理完朝中事务,就再进宫一趟,请他准许我出家为僧,用余生为你母亲和王妃诵经祈福。”
    “阿爹……”慕潇嗓音低哑,“您不要我了吗?”
    “怎么会。”荣昌王心中涩然,“我只是无颜面对你。十年前,你母亲和王妃相继过世,我无法承受,又不忍将你独自留在世间,就走上了最懦弱的那条路,虽说是装疯卖傻躲避狗皇帝的迫害,但也何尝不是我没用。你比我坚强得多,我以你为荣,如今你已长大成人,不再需要我,就让我归隐吧,皎皎是个好姑娘,你若能说服她留下,定要好好待她,切莫步我后尘。”
    他态度坚决,慕潇心知多说无益,便没有再劝。
    -
    回到王府,慕潇问过下人,得知时绮与时绾、玉清公主待在一处,便去往她所在的院落。
    行至院墙外,就听见说笑声隔空飘来,时绮兴高采烈道:“你们看,这是我闲暇时整理的文稿,摘录了不少的方志游记,就等着阿姐归来后,携我闯荡五湖四海。”
    时绾揶揄:“你对荣昌王府就没有半分留恋吗?之前在宫宴上,我见你跟世子阁下琴瑟和鸣,还以为你会与他假戏真做。”
    时绮立即答道:“那说明我的演技大有长进,我才十五岁,一辈子困在后宅未免太无趣。”
    玉清公主连忙附和:“就是,世间好玩的东西那么多,哪个不比相夫教子有意思?”
    时绾却纠正:“你才不是十五岁,还有一个半月,你就十六了。”
    时绮不甘示弱道:“你还比我早几个时辰呢,要十六也是你先。”
    三人笑作一团,声音清脆愉悦,让墙外的慕潇止住了脚步。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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