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家里一整天, 都没听说太子来了府上,那祖父他们肯定是不知情的。
“我翻墙进来的。”徐晏彳亍了半晌, 他嗫嚅着说:“不做什么,就是突然间想你了, 想来见见你。”
微风从北边拂了过来,吹动少女鬓边的几绺发丝。似是怕她不相信,徐晏又道:“颜颜,你不要赶我走, 我什么都不做,只是想看看你。看看你我就走,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了点轻哄的意味,听在人耳朵里酥酥麻麻的,温柔缱绻到了极致。
顾令颜略略往后退了半步,而后扬起脸来看他,张了张口,终是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堂堂太子跑来翻别人家的院墙,他也真是做得出来。
徐晏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想见你罢了。”
“既然你过来了,那你等我一下。”顾令颜忽而说了一句,推开他跑进了院子里,走到侧面屋子的窗台下,摸着黑找了半天。
她说让他等她,徐晏便乖乖的站在那等着,一步都不敢离开。他怕他的颜颜回来时,找不见他了。
笔挺的站在原地等了片刻,便有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
徐晏循声望去,便发现是顾令颜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个锦盒。
“喏。”顾令颜将盒子往前递了递,哼道,“你拿来的东西,我全都放在里面了。”
看着面前那个描金绘彩的锦盒,徐晏蓦地就想起了她上回说过的,要将那些羊脂玉摆件全都扔到他脸上。
他迟疑着伸手接了过来,讷讷望着她:“颜颜。”
“我都交给你了,你别缠着我了。”顾令颜不耐烦地抬了抬眼皮,略微有些不悦,“太子殿下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将盒盖打开后,里面赫然躺着他送她的那一堆玉摆件,在暮色笼罩下,却仍旧莹润得不像话。
徐晏抬头去看她,如白瓷般细腻的肌肤仿佛泛着光一样,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上天将所有的美好都倾注在了她一人身上。
曾经她眼中也曾装满了他,但现在人就站在他面前,却不敢近前触碰半分。生怕惹了她不悦。
怕顾令颜直接开口赶他,徐晏也不敢久留,他手掌紧紧地扣着手中的匣子,放软了声音说:“那,我走啦?”
走就走了,还故意在那装模作样说些话,顾令颜对他这个样子有些嗤之以鼻,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片刻后又问他:“这个点,宫门都已经落钥了,你怎么回去?”难道还准备翻墙回宫不成?
宫禁可不比顾家,不光宫墙高得吓人,就连卫士都不知道是顾家的多少倍,哪能让人轻易就跑进去了。
真要被抓住了,哪怕他是太子也讨不了好。
听她担心这个,徐晏裂开嘴角笑了笑,想问问她是不是在关心自己,但却又不敢问。想了一会,只含糊道:“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了。”
看着顾令颜衣衫穿得单薄,他不敢再多做停留,温声道:“我先走了,你快进去吧,别着了凉。”
都这个时辰了,本就已经到了顾令颜洗漱的点,换做往常她要么已经换了寝衣躺在床上,要么就是轻靠在轩窗旁读书。
哪会在这陪他吹冷风。
没有半分犹豫的,顾令颜径直转回了青梧院,她走的速度很快,几乎是连个背影都懒得留给他。
目送她进去、直至那窈窕身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眼前后,徐晏方才转过身,手里拿着那个锦盒朝院墙走去。
才走到顾家高墙处,正准备一跃而过时,他便听到墙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小声交谈的声音。
很显然,是夜半在城中巡逻的武侯。但他是独自出来的,身上并无什么令牌手信,可以躲避宵禁。
他也不想将事闹大。
因越王和燕王二人球场受伤一事,如今长安城中的戒备更加森严,晚间巡守的人比平日多了一倍不止。
这份公文还是经了他的手,由他批复过后颁发下去的。
他也来不及后悔,巡守的人一波接着一波的走过,根本就没给他扼腕叹息的机会。
在院墙处守了一会,眼见着没什么翻出去的希望了,干脆顺着来时的路走到了青梧院处。青梧院每日都有人打扫清理,到处都是干净清爽的,徐晏在后面墙角根寻了处地,直接靠着墙坐了下来。
屋子里还没熄灯,透过纱窗能看到里面橘黄色的灯火,隐约有潺潺的琴声从半敞着的窗牖里传出来。
琴声悠远绵长,连贯而又不失特色,带着她独有的轻柔味道。
一曲《鸥鹭忘机》,超然洒脱的意味溢于言表。
他曾说过她弹琴难听,也曾想过自己再也不要听顾令颜弹琴了。
幼年时,他曾对她的琴声嗤之以鼻,多年来都带着带着无限的偏见。曾经是他百般嫌恶的,如今甚至需要躲在一旁去偷听。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琴声停了下来,传来她读谱的声音,呖呖仿若黄莺般的声音响在耳畔,比山涧涓涓细流更为惑人。
可他以前曾嫌顾令颜吵。
半晌后,连读琴谱的声音也停下,窗牖被阖上,里面的烛火也被熄灭。
他眼前仅剩的一点光亮没了。
他听到她对婢女说:“我睡了。”
徐晏抹了把脸,准备靠着墙睡去,却在脸上摸到了一片濡湿的感觉。怔了半晌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他的一条腿微微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仰头看着天上被流云遮蔽住的月华。徐晏想着,他后悔了,他想冲进去告诉她,自己后悔了。
然而他早就错过了她最喜欢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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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笼罩下的长安城,静谧而幽深,然而在有些地方却是分外的热闹和喧嚣。
卢家东南角的院落里灯火通明,繁茂的松柏植栽在两旁,在晚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轻响。
浔阳今日出去同人议事,直到掌灯方才回来。一众仆从都迎了出去,拿手炉的、解外衫的、准备巾帕擦汗的、铜盆净手的,将她团团簇拥起来。
“驸马呢?”褪下最外面的那层衫子后,浔阳才感觉身上松快了些,轻声问着旁边的人。
一个在她房里伺候的婢女答道:“驸马早早就洗漱过,现在正在房里读书呢。”
自从上次她说舅姑年纪大了,单独住在公主府不方便照顾后,便一直搬来了卢府居住。为了让公主住得舒心,卢家特意腾出了东南角好大一块地方。
浔阳微微颔首,天色已经不早了,她便没再在门口耽搁,径直趁着夜色回了房。
“公主回来了?”卧房内,卢驸马正坐在矮榻上看书,见到浔阳从外面推门而入,不由得放下了书,冲着她微微一笑。
卢驸马的相貌生得极好,眉目疏朗、身姿挺拔,当初浔阳就是看中了他这一身皮相,才在那么多世家子弟中选中了他。
现下在这满室的柔和烛火中微微一笑,眉眼仿佛泛着光,愈发显得他清新俊逸,似乎整间屋子里的光都汇集在了他身上。
浔阳凝着他看了一会,微微颔首:“是,你今日可有出去?”
“未曾。”卢驸马答道,“只早上去了趟官署,中午回来就一直待在家里,下午跟六弟他们玩了会陆博。”
卢常远是卢驸马的堂叔,如今他犯了事被斩首,一整房都被流放,卢家不仅将他这一房划了出去,这段日子更是除去必要的事情外,都不怎么敢出门。
浔阳一向最喜欢的就是他听话,她轻声道:“流放出去的几位叔伯和阿兄,我已经派人传了信,让沿途照料一两分。几位出嫁的姐姐妹妹那边,我也让侍从去过他们婆家关照了,谅他们还不敢乱来。至于叔母和几个阿妹,恐怕还要等这阵风头过去了,才能将她们带出来。”
卢驸马微红了眼眶,温声道:“我知道,辛苦你了,你也别太操劳了。”
“他们是驸马的家人,算什么操劳的?”浔阳轻笑了一声,卢常远答应她出去担下所有罪名的条件,就是替他照顾好家人。
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答应了,她自然会做到,狗急了还会跳墙呢,谁知道他是不是给自己留了什么后手。
浔阳陪着驸马说了几句话后正准备去洗漱,却被卢驸马给唤住了:“那个案几上有个小匣子,可是公主命人送回来的?”
经他这么一说,浔阳才注意到案几上放了一个装饰精巧的锦匣,她先时还以为是卢驸马的东西,便没管:“不是我送的,你不知道谁拿来的么?”
“不知道呢,我下午一回来就已经摆在这了。”卢驸马摇了摇头,略有些迟疑地说,“我总觉得这个匣子怪怪的,连屋子里的味道都不大对。”
不是俩人的东西,那是谁送来的?
浔阳向来是个谨慎的人,便叫了个侍从过去将匣子打开。哪料到侍从才将匣子开了个缝隙,惊叫一声后,竟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他摔下去时衣袖不慎扫到了那匣子,竟是将匣子也整个扫落在地。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咕噜咕噜滚了出来,有黑色、有白色、还有红色。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将整个卧房淹没,鼻息间再闻不到别的味道。
卢驸马好奇地抻着脖子去看了眼,更是被吓到失了言语,眼中失去了神采,呆愣愣的坐在那,一动也不敢动。
饶是浔阳胆子再大,骤然间看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也差点把魂都给吓飞了。
稍稍缓了片刻,在侍女的安抚下坐在床沿上后,她随意指了个人:“你去瞧瞧,这是谁的人头。”
侍从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将人头凌乱的发丝剥开了些,待那颗人头的全貌出现在他面前后,他蓦地睁大了眼,倒抽一口凉气:“回公主话,这人头、这人头是……是蔡郢的。”
蔡郢是浔阳公主的近身内侍,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人,既比女子更方便出门,又不是真的男人可以随意带在身边,平常许多事他去替浔阳做的。
浔阳霍的站了起来,颤声问道:“你说是谁的?”
“是蔡郢的。”已经回过一遍的话了,侍从此刻再说一遍时流畅了许多。
浔阳又瘫坐回了刚才的胡床上,喃喃道:“我今日不是让他去处理那件事么,怎么会……怎么会……”
卢驸马已经从刚才的惊吓中略略缓过了神,他是个读书人,从小就是个文弱性子,咋然见到这种东西,被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就要驾鹤西去了。
“公主,这、这是谁送来的啊?”卢驸马拉着浔阳的衣袖,神情呆滞,连声音也不复以往的温柔细润。
“我不知道。”浔阳抱着头,大喘了几口气,呢喃着说了一声。
是谁送来的?谁会将蔡郢的人头送来给她?
京中勋贵们谁不知道蔡郢是她最信任和倚重的人,谁又敢轻易对皇家内侍下手?而且还不单单只是杀了蔡郢,还将他的人头送到了自己屋里。
这分明就是冲她来的。
那人似乎是在警告她,想让她看看蔡郢的下场。
在脑海里迅速过了几个人选后,浔阳脸上浮现起几分痛苦的神色,惊骇道:“是阿耶吗?”难道阿耶知道了些什么,这是在警告她?
卢驸马有些明白不过来,他颇有些疑惑地问:“可圣人为何要如此……”在他印象里,除去武陵公主外,浔阳公主一向是圣人最宠爱的女儿,甚至爱屋及乌到对他这个女婿也很大方。
以他的资质,倘若不是浔阳的驸马,根本做不到今日的官职。
她做的事大部分都是瞒着卢驸马的,他的性格不适合知道这些事,浔阳苦笑道:“因为我犯了他的忌讳。”可她怎么知道老二会那么蠢,能被一个画杖将眼睛给戳瞎?
她当时只是想将老二弄断一条腿,顺带让太子坠个马,而后顺理成章的将事情嫁祸给太子。
可哪能想到,太子压根就没去球场,最后竟是她阿弟受了重伤。
皇帝将蔡郢的人头送来,是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主动认罪,还是想让她下次莫要如此?哪怕是这么多年的父女,浔阳也不能完全摸清楚皇帝心里的想法。
但无论是哪一样,都不是什么好的结果。浔阳略微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待重新睁开后,仿佛下了一层决断。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只怕是夜长梦多。
“公主,那咱们该怎么办才好?”经过卢常远的事后,卢驸马本就是个胆小的,现在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