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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慕卿却是不赞同的模样,他的眉蹙得更深了一点:“这样冷的天气,还吃这般寒冷的刨冰——”可是对上扶欢的眼,还是无可奈何地妥协了,“只尝一碗。”
    那刨冰拿着小碗盛着,白得剔透的冰块,淋着山楂红一样的果酱,如雪中红梅,端素地横卧,单单是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那碗也不大,一只手刚好能拿过。扶欢拿着小勺,一勺一勺舀着,入口确实是冷的,唇齿都要打个寒颤,但是咽下去后却是别样的清甜。
    扶欢笑眯了眼,又一眼看过去,又望见了另一边摊位上的金鱼风铃。
    “我还有一支步摇。”她拿起那串风铃,仔细看看又摇头道,“不过那支步摇比这好看许多。”
    “嗯,我见过。”慕卿看向她的发顶,仿佛能透过幂篱遮盖下的乌发描绘出眼前人带着步摇的模样,“无比好看。”
    扶欢抿了抿唇,还是笑了,那口刨冰在口中,甜得要酥倒唇齿。
    那串金鱼风铃扶欢仍是买了,看到即是缘分,开春时,挂在她宫中的廊檐下,也是好的。
    一年到头,扶欢出不了宫门几次,所以宫外再寻常不过的一切,在眼中都是新奇的,每见到一样,都要好好停下来看个究竟。而慕卿陪在她身侧,无论她驻足多久,都耐心陪伴,扶欢每每回头,都能见到慕卿在身侧,温柔地注视她。
    逛久了,扶欢还会心生担忧:“你会不会觉得无聊。”她对慕卿道,“这些都是你日常所见的事物,如今还要陪着我一遍遍去看。”
    “怎会无聊。”他的眉眼望向她时,是春雪顺着暖流游下,落红温柔漂浮,“因为是扶欢,所以怎会无聊。”
    慕卿的手上已有不少东西,都是她兴之所至买下来的,还有更多的,想必已经交给在人群中神出鬼没的东厂人了。他笑了笑,灯市的灯火煌煌明亮,这一条街,都亮如白昼。
    “还是个小内侍的时候,臣就在想,若能天天伴殿下左右,便是日日洒扫,月月擦拭佛像金身,也是值得的。”
    扶欢走在他的身侧,幂篱下的眼一瞬不顺看着慕卿。她问:“那时候为什么这样想。”
    那满街的灯火也照耀在她的身上,素色的大氅上一圈圈澄金流光,连带着下头襦裙上的海棠花,也是显得娇艳了些。
    “因为殿下救了臣。”慕卿含笑,“救命之恩在身,便夜夜想辗转反侧,想一直伺候殿下以求报答。”
    “所幸,得偿所愿。”
    扶欢偏过头:“但是后来,你又被皇兄要去。”
    “但是现在,臣在公主身边。”
    他还是她的掌事太监,她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眼下,往后岁月,也应当如此。
    慕卿说得不错,他现在还在她身旁,而且现在,两人心意相通,好像这世上,再没有比现在更开心的时候了。扶欢这样想着,杏眼也成了弯月。
    前方敲锣打鼓,唢呐声响,好似前面搭了个戏台,着实热闹。扶欢想起了去年上元节的戏台,有心想这次也去看看热闹,但是才走了几步,小腹忽然就微微坠痛。
    她想到了一事,脸色登时就不好了起来。
    慕卿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扶欢的情况,她的脸色稍微一动,他就察觉到了。
    “怎么了?”他偏过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样的事,一旦察觉不到还好,察觉到了,扶欢就觉得小腹中越来越疼,似乎是有人在其中绞着肠肉一般。往常虽然也疼痛,但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现在那么疼痛,一定是刚刚那碗冰凉的刨冰缘故。
    “慕卿。”她连叫人的声气也虚了,眉眼都被疼得蹙在一起,“我难受。”
    慕卿在那一瞬慌了神,但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冷静下来,暗中的东厂番子慢慢围上来,将他们周围严防死守,守得如块铁桶一般。慕卿温声问着扶欢:“怎么难受了,是有人对你做了什么吗?”
    扶欢摇了摇头,幂篱下的脸色更苍白了一点。她仿佛站也站不稳了,往前一步,差点整个身子软下来。慕卿抱住了她。
    隔着大氅,怀中的身体还是能感受到清瘦,双手一拢,就能将她轻易拢住。
    “没有人对我做什么。”扶欢双手紧紧捂住肚子,她想着刚刚吃完的那一碗刨冰,越想越觉得腹中寒冷,疼得几乎要落下泪。可是这样的事,说来就是羞涩的。她只能含含糊糊地对慕卿说:“就是肚子疼。”
    她将脸埋在慕卿怀里,他身上是苏锦的料子,柔软顺滑。她在他怀中眨了眨眼,眼泪真的流出来。
    “好疼,慕卿我真的好疼。”
    慕卿的手护住了她的小腹,他本就聪慧至极,看到扶欢的动作,再想到她含糊的说辞,已经明白了她为何疼痛。
    “今日就不该放你吃冰。”
    他抱起扶欢,周遭已经被清空了,不知何时来的马车,就端正停在路旁。扶欢依旧趴在慕卿怀里,眼睫上还有泪,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从未疼得这样厉害过。况且今日,竟然还是在慕卿面前,真是又难过,又羞恼。
    说到羞恼,扶欢忽然挣扎着,从慕卿怀里起来,在轿帘上,又显得坐立难安起来。
    慕卿疑惑。
    扶欢左右为难,疼痛交织,这会也暂时按下了。
    “我恐怕,要弄脏厂臣的轿子和衣裳了。”
    第70章 温存
    慕卿想到了她的为难之处, 他道:“臣并不单单只有这一件衣裳,一座轿子。殿下想弄脏多少都可以。”
    扶欢又疼又想笑:“你是想盼着我弄脏多少。”她的嘴角只是稍稍牵动,腹中刚刚平息下去的疼痛又上来了, 一波比一波更是难捱。
    她疼得蜷起身子,或许是在亲近人身旁, 眼泪更是不受控制,只是一眨就流下一串。
    “慕卿。”她小声地叫着, 疼得脸上完全没了血色,“慕卿,疼。”
    扶欢那比小猫重不了多少的叫唤也叫他的心绞成一团, 没见过她那般难受, 直让他想把那卖刨冰的小贩拉过来, 点天灯熬油折磨死。慕卿的一只手在她小腹上轻柔地揉着, 一只手擦去她额上疼得泛出的冷汗。
    “殿下请再稍加忍耐一下, 臣的府邸就在不远处。”他的声音在扶欢耳畔,温煦和缓,这声气也是暖的, 听着这样的声音, 仿佛也能缓和疼痛一般,“东厂去请太医过来了,我们到府邸, 太医也会在了,到那时, 便会不疼了,啊。”
    最后那个啊,很有种哄小孩般的味道。
    但扶欢喜欢被他这样哄着,她就攥着他的广袖, 奶猫似的应了一声,不再一味地呼疼了。
    可是慕卿还是看出她的难受来,幂篱已经被仍到一旁,鬓上的碎发都已经被冷汗打湿。慕卿的手一直在揉她的小腹,他的手上的温度虽然比常人来得低,可是在揉之前,他特地暖过手炉,所以放在她的腹上,却是暖烘烘的。
    慕卿劝慰着她,一递一声,想叫她的注意力,不那么集中在疼痛上面。
    疼痛会让时间变得更加漫长一些,好似经过了许久,马车才停下。慕卿不假手他人,抱着她下了马车。
    疼痛之中,也没有心情观察这院落,匆匆一眼,只能看到错落有致,黑暗中,显得分外冷清一些。知道院子中灯火亮起,才添了几分烟火气。
    太医已经在静候,见到扶欢闭着眼,脸色苍白的模样,也不多说话,匆匆搭脉问诊。
    扶欢躺在床上,不同于她的闺房,慕卿房中有一股淡雅的檀香味,锦被软枕中,还有她惯常在慕卿身上闻到的沉水香味道。这味道很是令人觉得安眠。
    她能模模糊糊听到太医同慕卿说些什么寒气入体的话,应该也是之前那碗刨冰的缘故。府邸间伺候的丫鬟已经递上了暖水袋,小巧的一个,刚好可以放在腹上。这使得她的难受减轻了几分。
    不久,药味就在房中蔓延。即使到了他的府中,慕卿也不假手他人,亲自侍奉她喝药。
    扶欢恹恹地趴在床上,慕卿托起她的肩颈,一点一点将那碗苦涩的药流入扶欢口中。扶欢最近药喝得太多了,对于这些苦涩的药物都已经习惯。以往喝药都要皱下眉,不情不愿的,现在一碗喝下去,也没有一句抱怨的话。
    只是这药到底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不能立竿见影地缓解疼痛。扶欢捂着暖水袋,在床上依旧蜷起了身子,好像这样,才能稍微不那么疼一些。
    慕卿在她床边,抚过她紧蹙的眉眼,他从来没见过扶欢这样疼痛过。她一蹙起眉,就仿佛在他脑上钉下一根钢针,在狠狠地戳刺他。
    “那么难受,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慕卿将一缕黏上汗水的发丝拂下,心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即便疼痛,扶欢也能感受到外界的动静。她听清了慕卿的话语,也感受到他落在额头上轻若鸿羽的一吻。
    “原先并不是那么难受的。”她张了张嘴,细若蚊蝇的声音从口中发出,“我不该任性,多吃了那一碗刨冰。”
    每个月来的日子,扶欢心中是有数的。可是不知是不是之前受伤的缘故,近几个月,她的日子总是不十分准确,不是提前就是延后,这次来临也没有任何征兆,所以扶欢才心无负担地吃下了那碗刨冰。
    慕卿听了她的话,却还在自责。
    “是臣没有看好殿下,以致殿下受此苦楚。”
    慕卿好像总有一种执拗的认知,认为扶欢身上出了什么问题,都是自己的过错。
    扶欢现下也没有什么力气同他争辩,那碗喝下去的药在此时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那难言的苦楚终于平息了一点。扶欢闭着眼,暂时不用和那苦楚斗争,她精疲力竭,昏昏欲睡。
    慕卿将她抱在怀中,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在扶欢耳边低声轻言:“殿下好好休息,慕卿一直都在。”
    在这一句话下,扶欢心神骤然放松,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这一觉,扶欢睡得很沉,一夜无梦,那仿若揪心的疼痛也没有在睡眠中打搅到她,或许睡前喝下去的那一碗药,当真是灵丹妙药,能将疼痛全部消减。扶欢是被映到眼皮上的日光唤醒的,那丝丝缕缕的日光,带着暖意,温柔地轻抚扶欢的双眼。
    她睁开眼,睡前还百般不能忍受的疼痛此时已经消去了,只剩下腹中钝钝的沉重,同以往每月一样,这种沉重能够忍受。房中看起来只有她一人,扶欢撑着软枕起来,起身的动静很小,但却惊醒了旁人。
    着绿衫的两个女子出来,见到扶欢起身,忙蹲下,轻声询问扶欢:“殿下,可要更衣?”
    扶欢抬起眼,这两个年轻的女孩子,眉目是不相上下的如诗如画,便是宫中参与选秀的佳人,容貌也不过如此了。扶欢本想拒绝,但是手脚却有些酸软无力,她不会为难自己,便点头应了。
    下床时,她见到了床边的褶皱,这褶皱,看上去像是人长久坐在那边形成的。扶欢收回了视线,右手边的女孩扶她站起身。
    她换上的衣饰也是合身的,襦裙穿腰,恰好的尺寸,不多一分,不少一寸。扶欢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些天刚养起来的血色这下消退了大半,看着又是多病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唇上湿润了点,看起来就显得不那么苍白。
    换好衣裳后,扶欢终于腾出了心思,问身旁的两个女孩:“你们平素都是伺候厂臣的吗?”
    不知道她的话怎么惊吓到了这两个女孩,她们惊惶地下跪,好似她再说一句,就要磕头认错了一般。
    扶欢惊讶地微微张了唇,一个你字还未出口,其中一个看起来沉稳些的开口道:“禀殿下,掌印并不常来府邸,也并不是由奴婢们伺候掌印,自被送到掌印府中,昨日奴婢们才头一回见到掌印。”
    扶欢听到她们的说辞,一个送字就生出了一些猜测。
    她让她们先起来,不论何时,她也不喜欢旁人跪着回话。待这两个女孩起身后,扶欢才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动静。门被扣动了两声,随后慕卿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
    春雪一般的清泠,但却有着与今日日光同等的温度。
    “殿下,臣可以进来吗?”
    还未来得及挽好发,但是慕卿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她未挽发的模样,当初慕卿在毓秀宫时,他也曾为扶欢挽过好多次的发。扶欢点点头,侍女走到门边,为慕卿开了门。
    那两位侍女脸上的惊惶还未完全消退,慕卿只是扫了一眼,便捕捉到了。
    “可是她们笨手笨脚,惹恼了殿下?”慕卿的话语,比刚刚扶欢的问话还要温柔几分,但是那两个侍女在慕卿开口时便又跪在了地上,甚至身子还在微微颤抖,像是怕极了。
    扶欢这才认识到,原来慕卿东厂督主的恶名与凶名并不是空穴来风得来的,他在外面的模样并不像在她面前那般温柔。看这模样,用来止小儿夜啼,也绰绰有余了。
    “她们服侍得很好,并没有惹恼我。”扶欢道,“你别吓她们。”
    慕卿莞尔一笑:“殿下是在冤枉臣,臣的哪一句言语吓到了她们。”
    扶欢故意瞪了瞪他,而后便对那两个侍女道:“我这边不需要伺候了,你们回去吧。”
    但她们仍是跪着,直到有人抬起眼,看到了什么,才告退下去。
    扶欢看着她们的绿衫消失在门外,才转回身对慕卿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怕厂臣的人有许多。”
    他的眉眼春山般温柔辽远,微微弯起了眼尾,笑着道:“那殿下怕吗?”
    扶欢挑起了眉:“我为何要怕。”
    被偏爱的自然有恃无恐,亦或是皇室的气度终于在此时显现,扶欢的眼角眉梢都带有遮不住的骄矜。她是大宣唯一的帝姬,自是不用怕,也不必怕他。
    “臣坐到这个位置上,本就背负了万千骂名,若是手段稍微软和一点,怕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慕卿说到这,眼神淡漠了些,但是语气却是一般的无可奈何,“臣不想要怕别人,就只能让别人来怕臣。”
    任何人都不能感同身受他人的处境,扶欢不知道他是如何一步步到如今这个位置的,但能想到一定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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