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潜机喝了两口汤,夸道:“你手艺没退步。”
孟争先叹气,不知是气宋潜机还是气自己:
“我后悔了,早知如此,不该让你喝红尘酒。吃完这碗面,你就走吧。”
普通修士喝红尘酒,也要大醉放纵三天,而宋潜机的酒量似乎格外差。
“我们不是一起走吗?”宋潜机慢悠悠吃完面,奇怪道,“你是不是走累了?想歇歇?”
孟争先背影不动,像忽然下定某种决心,轻声说算了。
宋潜机道:“再翻过这两座山,等我们到千渠就好了。千渠风水好,春天有绿色的田野,百花齐放。夏天绿树成荫,满树鸟鸣,你带猎队去毒瘴林打猎。秋天丰收了,你会帮忙晒谷子。冬天下大雪,你和小纪他们砸雪球……”
“够了。这世上根本没有千渠!”孟争先猛然回头,双目赤红,“我不是孟河泽,你也不是我师兄!”
宋潜机不禁一怔。
只见邪佛白发如雪,眸中含泪。
“快走!”孟争先厉喝,“本座堂堂邪道之主,没有你这种散修师兄!”
“走就走。”宋潜机抄起剑,毫不留恋地出门,“吼什么吼,还挺叛逆。”
日光明净,木叶味道湿润清新。
这座山岭落过一夜雨,树下冒出特有的白玉灵菇,此菇味道鲜美,还可以补充灵气。
宋潜机这几日奔波也累了,懒得再管孟河泽,决定让对方默默哭会儿,自己冷静一下。
他采了三十多只小灵菇,兜在外袍里满载而归,忽然感到草庐方向传来灵气波动。
“谁动了我的阵法?气息不是孟河泽。有外人来了,不止一个人。”
宋潜机面色微变,拔足狂奔。
……
第177章 无怨无尤
秋风卷地, 枯黄落叶满天飘零。
阳光洒向破败的草庐,却没有留下一丝暖意。
宋潜机走后,孟争先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冷掉的面汤也还在桌上。
忽而鸟雀惊飞, 百兽竞奔。
一道道黑影飞掠过天空、密林,起落间惊起烟尘阵阵。
孟争先双目半阖, 掐动佛珠,好像不曾看见异常, 也感觉不到整座山的灵气变化。
山风吹动他垂落的白发, 意态萧瑟。
一声暴喝乍响:
“孟争先,当年我等愿意奉你为主,期盼你能振兴邪道, 发动修真界正邪大战,灭杀正道威风!可你建那金宫, 正邪两道都能进出无阻, 你不思进取,贪图享乐, 如何配做邪道之主?”
说话的人不见踪影,声音却忽远忽近, 一时似从天而降,一时又近在咫尺。
任谁听了都要心生惶恐, 猜测敌人会从哪个方向进攻。
孟争先仍静坐不动。
邪道多年青黄不接, 群龙无首不成气候。
孟争先的出现无疑让邪道修士重燃希望。
他天赋异禀,进步神速,行事肆无忌惮, 是真正的大魔头。
最关键的是, 他还足够年轻, 必有开疆拓土, 横行天下的雄心。
许多人等着他率领邪道众魔,与正道打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随后入主中原,抢来灵气充沛的仙山宝地和产出丰富的灵石矿。
从此邪道众人不用在死海、西海之类的偏僻之地漂泊躲藏。
可孟争先没有这样做。
又一人喝道:
“如今金宫被毁,修真界说你被宋潜机挟持,正道都在看我们的笑话。你却放纵凶手,还扔下西海不管!你一道命令,就让整个邪道陪你玩追杀!”
这道声音忽男忽女,尖利而诡异,听得人心里发毛。
但孟争先还在掐佛珠。
“你这些年愈发荒唐残暴,已不配做邪道之主!你当交出地下宝库钥匙和藏宝地图,退位让贤!”
第三道声音无比浑厚,言辞冠冕堂皇,像一座大山压向草庐。
草庐屋顶爆裂。
孟争先坐在纷飞草屑中,终于睁开眼。他面无表情,更无怒意,好像只有些厌倦:
“既来杀人,何必废话。”
他不耐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来者。
黑色毒雾从地面涌出,腐蚀草木。
汹汹鸦群像一片黑云,怪叫着从天空降落。
刻满符文的燃烧箭矢从四年八方射出,箭上火光竟是幽幽蓝色。
天上地下的杀招同时发动,残破草庐瞬间陷入重围。
孟争先抬手,指间十八颗红玉佛珠散开,环绕他周身飞速旋转。
他似乎慢了一步,黑雾已经袭来,鸦群已经降临,幽蓝火箭已经钉入桌面。
黑雾中传来箭矢破风声,乌鸦拍翅声,大地被腐蚀的哧哧声,唯独没有人声。
浑身裹在黑斗篷里的女人气道:“他跑了!”
满脸毒疮的瘦小修士皱眉道:“不,这魔头的气息还在。”
胖老者眼珠一转,放声喊道:“诸位听好,孟争先已重伤,良机不可失,谁能砍下他人头,赠灵石千万!”
山林间亮出各色旗号,如海潮席卷,向草庐发起冲锋。
忽然一阵风起,一道声音随风落下:
“鸦婆,毒叟,阴火老魔,你们带人来杀本座,想必已有葬身于此的觉悟。”
……
宋潜机越靠近草庐位置,心情越沉重。
大地似乎被烈火烧过,焦黑发烫,寸草不生。
空气里有种刺鼻的腥臭味道,令人胸中烦恶。
面目全非的尸体和残肢顺流而下,将河水染红。
任谁都能看出,前方刚刚经历一场恶战。
“来了这么多人,领头者恐怕是邪道老一辈魔头。没听见小孟的求救声,不知他是否成功突围?无妨,我此时旧伤痊愈,状态全盛,谁能阻我?”
宋潜机给自己贴上两张避瘴符,抄起剑冲入滚滚黑雾中。
他越过遍地残肢和断裂的箭矢,挥出一道剑气劈开黑雾,终于看清眼前景象。
孟争先白发飘飞,瞳孔血红,浑身朱红刺青好像活了过来,在白皙皮肤上生长游走,像燃烧的火焰,流淌的鲜血。
十八颗佛珠红光大盛,将孟争先笼罩其中。
自他手腕处长出无数条血色藤蔓,滴滴答答淌下艳红汁液,诡谲无比。
无数道人影被藤蔓紧紧缠绕,在半空中无力挣扎,却发不出声音。藤条贪婪地吸取血肉,其中人身干瘪下去,转眼只剩一张皮。
三人被迫跪在孟争先脚边,哭喊求饶。
一位满脸毒疮的干瘦修士道:
“小的知错了!愿将本命毒幡献予邪佛,换一条贱命。”
孟争先笑了笑,一掌拍下,生生拍碎一颗头颅。
血浆髓液碎骨飞溅。
此等场面,饶是宋潜机见多识广,也不禁惊出一身冷汗,酒意彻底醒了。
——这人不是孟河泽,是邪佛孟争先。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他只有得到孟争先的彻底信任,才能带回孟河泽的魂魄,但这几日他三句话不离千渠和种地,孟争先一定以为他神经错乱,还如何能信他?
迟疑间,只见邪佛手掌轻轻向下一拍,轻描淡如拂去尘埃——
“啪!”又一颗头颅爆裂。
宋潜机张口,卡在喉头两个字终于喊出来:“住手!”
没想到不是冲追兵,是冲孟争先。
“你还回来干什么?!”孟争先眸光微动,像是在压抑什么,“我不是让你走吗。”
跪在地上的三人只剩最后一个,见状不再求饶,反而仰天大笑:
“杀吧,你尽管杀!老夫已看透你的功法,你杀人越多,杀性越压不住,最后只会成为没有神智,凭本能杀戮的怪物——”
话音未落,孟争先又一掌拍下。
宋潜机出手抓他手腕:“后面还有追兵,我们走!”
“谁要跟你走?”血藤被孟争先收回体内,十八颗佛珠归位。
宋潜机抓了空。对方带着类似“横断梳”的法器,可以瞬间转移,他防不胜防。
只能眼睁睁看着孟争先化作一道红雾,随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