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伤口上药的动作写满了不耐烦,一双秀气的柳眉几乎要拧成一个打不开的死结,嫌弃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可偏偏,顾肆却觉得她这幅模样,可爱极了。
男人注视着乔佳觅专注的侧颜,不由轻轻笑了一下。
气音传到乔佳觅耳中,她冷着脸抬头:“还有心思笑,看来是我上药的动作太轻,让你觉得痒了。”
说罢,她便用力磕了一下药瓶,厚厚的药粉一下子覆在男人裸露的伤口之上,便见她手掌下结实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抖动的频率很慢,却一下又一下,持续不断。
乔佳觅知道,那是疼的。
可当她看向男人,却又无法从那张淡然的脸上看出分毫强忍的疼痛,能瞧见的只有一派云淡风轻。
乔佳觅在心里暗骂——
都什么时候了,还装什么装?
顾肆也真够虚伪的。
乔佳觅当即扯出一个同样虚伪的假笑:“怎么样,会不会很疼?大夫说上药的时候得慢一点,我是不是太快了?”
顾肆哑声道:“没事,不疼。”
乔佳觅咬牙,又用力洒了许多药粉在旁边的伤口上,立刻感受到手心肌肉的抖动频率增加了,顾肆的额上都冒出了汗来。
可即便如此,男人都一声也没吭。
乔佳觅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没有道理,她看着顾肆脸上隐忍的表情,心一下子软了。
她低下头去,掩饰住脸上的神情,开始认真地为男人上药。
室内陷入了一片宁静。
顾肆的伤口确实很长,也很深,乔佳觅耐心地用药粉包裹住还在流血的地方,心里不停在想:这可是堂堂京城,天子脚下,他怎么会受这样重的刀伤?
是同他为朝廷做的事情有关系吗?
顾肆到底在做什么?
他为什么受了伤也不去医馆?
是在担心什么?
乔佳觅一连串的忧思全部掩藏在她低垂着的容颜之下,没有露出分毫,一如顾肆从来不会同她提起他所经受的危险,甚至连疼痛的时候,都将她排除在外。
不过,也是,她和顾肆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女人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心理这个想法有着赌气的成分在。
突然,她脸颊上的触感打断了乔佳觅的思绪。
男人粗糙的手指划过她细嫩的脸,凉冰冰的东西被用一种格外轻柔的力道擦掉了。
顾肆的声音低哑好听:“怎么哭了,嗯?我说了,不疼的。”
乔佳觅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她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顾肆自然以为乔佳觅是在心疼他的伤,便哄她道:“你看,上了药之后,伤口不是已经不流血了吗?没关系,过上几日就好了。”
乔佳觅再也忍不住,大声问他:“这么长的伤口!流了这么多血!这么可能没关系!顾肆,你到底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男人的神情闪过片刻的哑然,又很快被另外一种酸酸麻麻的肿胀情绪所替代。
他粗粝的手指不停擦着乔佳觅的眼泪,却一直擦不干。
顾肆低声道:“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么?别哭了,你哭的我……”
哭的我一颗心都要被揉碎了。
乔佳觅难受极了:“你明明很疼,偏偏要说不疼!你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连最基本的感受都要隐瞒!既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在一处?干脆一拍两散,各回各家不好么!”
顾肆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乔佳觅会有这样的想法。
男人思索了片刻,才认真道:“我并非不把你放在心上,只不过是不想让你担心罢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佳觅,你应该明白的。”
乔佳觅不停摇头,眼泪也扑簌掉个不住:“我不明白!我就知道你在瞒我!”
顾肆只好道:“是……受了伤是会疼,可今日的伤不过是在我身上留下一记刀痕,并非致命的重伤,那疼痛也并不是不能忍受。我觉得不必说出来。”
乔佳觅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一双水光潋滟的美目,仿佛被春雨打湿了的杏花,勾人心魄的同时,让顾肆分外怜惜。
她仍是摇头:“你总在敷衍我……这样的伤还算小伤么?”
顾肆并没有刻意哄她,只是认真道:“刀剑无眼,在边关打仗时受的伤比这要多得多,更严重的也有。这些我都习惯了,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是有意要在你面前逞强,亦或是瞒你什么。”
乔佳觅讶然,止住了哭。
她知道他在边关吃了很多苦,也受过不少伤,却没有真真切切地直面他流血的模样。
她的声音干涩:“你在战场上,也经常受这么多伤?”
顾肆这个时候并没有试图隐瞒,而是一五一十道:“异族都是一群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同他们打仗,不能有分毫的怯意,否则等待我们的只有被敌军撕碎的下场。即便是流血、受伤,只要有一口气在,便要继续战。”
男人的声音清晰坚定,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再正常不过的道理。
乔佳觅双眼中的雾气慢慢弥散,眼神却紧紧盯着男人的双眼。
顾肆笑了一下:“如今虽已不在边关效力,可军旅生活到底改变了我——今日的伤,对我而言当真不算什么。”
而此时的乔佳觅,已经顾不上方才争执的内容了。
一想到顾肆或许是靠着一股执念才在修罗地狱一般的战场上活下来,并且成为获胜的那一方,乔佳觅的心仿佛被一双大手给用力攥住,让她有些不能顺畅呼吸。
她总在责怪顾肆不了解她的想法、怨恨他前世对孩子们的冷漠、害怕他莫名的突如其来的改变……
可是她可曾有过一点想要真正了解他?
了解他从军的这两年,究竟经受了什么,而那些对她而言单单是想想就可怕的经历,又如何塑造了他?
乔佳觅重新低下了头,眼底开始蓄起水意。
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仔细为他的伤口上药。
顾肆的声音又低沉沙哑了几分:“佳觅,抬头。”
乔佳觅不为所动。
男人双臂微微支起了上身,麦色的肌肉隆起形状完美的线条。
他倾身上前,凑近了乔佳觅的脸。
乔佳觅的手微微发颤。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间,空气中的灼热将她双目中的泪意蒸腾掉,只留下让人心中格外躁动不安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