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缜应了一声,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长发间露出一弯细白的颈子,指头拢着身上漆黑大氅,越发显出指尖一弧孤白。
“呃我……”
“陛下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苍狼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北冥缜想了想,说道:“我早上说的话,我今天仔细又想了想。似有不妥,还想和陛下说明一下。”
“……苍狼。”苍越孤鸣柔声道。北冥缜愣了愣,狼王那双靛青色,仿佛最昂贵宝石一般的蓝眼睛温柔地凝视他,“亲近的人都唤我苍狼,你也这么叫我吧,我也不想殿下来殿下去,我能叫你阿缜么?”
在此之前,只有一个人这么唤他。
母妃和父王唤他缜儿,兄长们唤他缜弟,再往下的弟弟们唤他王兄,只有北冥异,在他鬓边软软唤他阿缜。
他和狼王一般,黑发蓝眼,唤他阿缜。
北冥缜顿了顿,闭了下眼,轻轻点了点头,“那……苍狼,我……很慎重地在考虑你的求婚,但是我想和你说明白,我并不想从你的求婚中得到什么,海境的事是海境的事,北冥家的事自然是北冥家的人来收拾,我从没想过要借助你的力量。”说到这里,他放在膝上的手有些紧张地抓住了衣服,与坚韧异常的鲛绡不能相比的苗疆布料,在鲛人可以撕开鲨鱼的尖锐指爪下毫无悬念的破开了五个大洞,鲛人尴尬地松开手,看了苍狼一眼,随即飞快调开视线,那隐藏在雪发之内,只露出微微一点儿的耳鳍尖上有一层微弱的薄红。
“……”苍狼伸手,默默撩起大氅一角,盖住了他腿上的破洞,北冥缜似乎因为过于紧张没有注意到这点,他语速飞快地道:“我、我愿意考虑你的求婚,是因为、因为你是条好狼!”
“……”苍狼似乎能理解下午御兵韬的心情了。
这个遭遇如此多灾难,却还是如此耿直的男人啊。
他到底是怎么想他的呢?苍狼现在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想留下这尾鲛人,在自己身边。
他起身从衣橱里拿出一套玄色衣衫,递到北冥缜手中,这套新衣比之身上的丝缎寝衣略为粗糙,却更为贴肤,北冥缜接过来的时候指尖不慎戳中,他以为衣服又要被他弄坏了,结果一看,衣服纹丝不动。苍狼道:“这是拿我的毛纺的,你放心,世上没太多东西能毁坏它。”
北冥缜点点头,松了口气,本来立刻要换上,却忽然想起什么一样顿了顿,抬眼看向苍狼,苍狼也愣了愣,随即意会,飞快地红着脸迈出绡帐,他背对绡帐,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换衣声,他清了清嗓子,“……我的求婚确实唐突,我今天下午也仔细想了想,我想,嗯……以结婚为前提,我们不如先……相处看看?”
北冥缜换好衣服,嗯了一声,听到绡帐内寂静,苍狼重新进去,看着裹在一身玄色寝衣里的鲛人,内心生出了一种不自觉的心满意足。
这尾雪白美丽的鲛人,在他的王国、他的寝殿、他的绡帐之中、被裹在他的味道里。
他在北冥缜对面跪坐下来,“我的提议,阿缜意下如何?”
北冥缜点点头,迎着他的视线,应了声好。
他本来还有一件事应该要告诉苍狼的,但是被那双温柔的蓝眼睛凝视,他忽然就觉得明天再说也不迟,他今天心力交瘁,只想在这个让他有安全感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苍狼看他面上涌起困意,也换了寝衣,伸长手臂把他揽入怀中。
北冥缜有些意外地看他,“苍狼?”
他笑着未答,把他整个人裹入怀中。
苍越孤鸣想以人的姿态,把这尾鲛人拥入怀中。而当北冥缜触到狼王胸口的时候,他这才意识到,他从里到外,每一寸肌肤被苍狼包裹着。
鲛人的脸一下红透,但是他没有动,他只是蜷了蜷身子,在苍狼怀中沉沉睡去。
而当鲛人沉入睡梦的时候,梦境之海的彼岸,有人睁开了双眼。
北冥异梦到了他的阿缜。
北冥异梦到他的阿缜行在一片雪原之上,背对着他,任凭他怎么呼唤,嗓子都咳出血,也没有一丝一毫动摇的越走越远,直到被风雪吞没。
“……”他无声无息地醒过来,凝视着帐顶鲛珠,感应到他的视线,鲛珠慢慢明亮起来,他嗤笑一声:这无处不向鲲帝讨好的海境。
新任的年轻鳞王捂着脸在床上静静地待了片刻,掀被下床,离开王宫,赤足走入天牢。
看守的狱卒战栗的跪伏在地,北冥异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轻飘飘,一道单薄的鬼魂一般来到天牢只有他能进入的最深处。
无数重法阵中心,银发的鲛人之长欲星移,被八十一条悬天锁扣住所有灵脉,悬于空中,脚下与头顶两个封灵阵日夜不停,抽干他身上所有妖力。
北冥异淡漠地看着他,欲星移微微抬眼,对着他笑了一下,鲛人的声音虚弱无力,“……锋王殿下,逃走了对吧?”
这就是他从小就讨厌欲星移的地方。
这个鳞族的师相,拥有几乎洞察一切的智慧,他甚至于疑心,自己对北冥缜的龌龊心思,欲星移早就了然于心,只是没说而已——对他来说那不重要。在精于计算,一切皆可拿来交易的欲星移心中,唯一超越所有,他可为之牺牲一切的,只有上代鳞王北冥封宇,他的父亲,呵,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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