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溪那样聪慧应该不会挨打吧……她定是冷静地询问对方是谁,然后“识趣”地和他们离开了。
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云安的心依旧抽痛不已。
当天深夜,云安易容蒙面从云宅出去,骑马往码头的方向冲,确定没有人尾随才在一个僻静处拿掉了脸上的粗布。
这个时辰正是该休息的时候,但淟州这个地方不一样,越往码头走街上的人就越多,有的孤身前行,有的三五成群,手中或举着火把,或提着灯笼,朝着一个相同的目的地进发——码头。
人越来越多,马儿不得施展,云安索性勒住缰绳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牵着马随着人流往码头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云安周围的惶恐和叹息的声音不绝于耳,淟州开放港口已有百年历史,城中百姓十户里头有六户在渔船上讨生活,剩下的四户要么是搬运工,要么就是从事修缮渔船或者编制渔网的营生。
就连纳税这一项,朝廷都给淟州的百姓开了特典,淟州的百姓缴纳赋税是直接缴银子的,纳粮数按照市价折合成白银,直接交给朝廷。
靠海吃海,这个全城百姓维系了百年的生计,等于被朝廷几乎一刀斩断……淟州百姓无不忧心忡忡。
队伍中也不乏有疑惑的声音,许多百姓根本不明白:朝廷此举意欲何为?
……
来到码头,今夜的码头空前的热闹,码头前面的市场上,每一家商铺都在营业,店铺的伙计抻着脖子吆喝,招揽客人。
还有的店铺东家领着老板娘,后面跟着店铺伙计,试图拦截身边每一个路过的人进店看看……
云安牵着马随着人群往里走,马儿的笼头突然被人从另一边扯住了,只见一位年过不惑的男子探头过来,脸上掬着笑,说道:“这位爷,到店里看看吧?长橹,短橹,渔网、赔本价格……”
“不用了,谢谢。”云安淡淡道。
“欸欸欸,这位爷,别急着走啊,本店还有祖传秘制的鱼油,六十年的老工艺了,只需往手上涂上薄薄的一层,即便是双手整日泡在水里也不会生疮,红肿。一看您就是做大生意的人,我们店里还有很多……您移步去瞧瞧?”
“抱歉,我家里并未养渔船,用不上这个。”
“那也不要紧啊,买一些回去给尊夫人用嘛,用上这个保证冬天不生冻疮,囤一点儿吧,今后可能再也没有了……”
“尊夫人”三个字刺痛了云安的心脏,她沉默地看着那人,心中不再烦躁……眼前这个男子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政局之下的可怜人,一道寥寥数语的圣旨可能就此断送他们家祖传的铺子,而他这个年纪……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
云安无声一叹,对“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认知更深一层,她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男子:“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么多人你把我拦住也是缘分,祝你……合家团圆。”
男子有些懵下意识地接过银票,松了手,云安便拉着马继续向前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男子看了看手中的银票,突然瞪圆了困倦的双眼,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仔细一看上面还是那几个字:壹仟两。
男子回头看了看领着小儿子站在铺子门口满面愁容的妻子,眼底一热,将银票贴身收好急匆匆回去,拉着妻子进了铺子,嘱咐妻子快点关门。
女人虽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了。
直到店铺从里面上栓锁死,男人才从怀里掏出银票,看着上面的面额回忆着那位牵马人的话,忍不住湿了眼眶。
颤抖着声音说道:“恩人呐!”
第287章 淟州无粮
队伍徐徐前进,周围越来越拥挤了……
潮湿,拥挤,闷热,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味道,脚下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也是那种黏腻腻的感觉,今日码头上的人员吞吐量明显超过了极限,使得置身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不适。
有的人沉默地苦挨着,有的人则直接骂出了声音,还有孩子毫不遮掩的清亮哭声以及妇人的啜泣声。
云安始终沉默着,只是牵马的方式已经由适才拉着缰绳改为扯着笼头,她的手指隐隐泛白,但她依旧紧紧地拉着……亦如她现下的状态,已无法失去更多。
穿过码头前面的市场后,陷入了一段昏暗,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又“倏”地一下燃起了光亮,人群本能地向前挤却又发现已是寸步难行了,而痛苦……就像那平静湖面投下石块后产生的涟漪般,一层一层地荡漾开来,每一个试图向前挤的人,都给这份共同的痛苦增加了些许分量。
云安也被挤到了,很痛……她右手拉着马儿的笼头,左手抓着右肩护着前胸,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按着”云安贴到了前面人的脊背上,汗臭味刺入鼻腔……而那股压力却没有停止,直到将云安胸腔里的空气都快挤干了,才毫无征兆地反弹开来。
随着一声嘶鸣,手中的笼头还是脱手了……云安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被勒出了血痕,指尖微微颤抖着。
马儿就在云安的不远处,近在咫尺却又无能为力……
好在这是一匹性子温顺又受过训练的老马,纵然被人流挤的连连嘶鸣也没有抬腿蹬人,云安的心口犹自抽痛,她咬紧后槽牙奋力往马儿那边倾身而去,几次努力引来只多不少的谩骂,终于抓住了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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