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个拐弯处,轻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子再回头看一眼。蒋易还在那里,挥着手和他告别。
“路上小心点啊,到家和我说一声。”
靳融没有作声,但他的眼神里透露了一点“知道了”的韵味,打着伞走了。
雨越下越小了,打在伞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小。靳融再次路过经常驻足的自动售货机处,里面的饮料已然换了新,唯独那罐可乐常在。
靳融不喜欢喝罐装饮料,因为他打不开罐子。
他的指尖划过玻璃门,落在目光所及的罐装可乐处。然后,他鬼使神差地,摁了“可乐”按钮,结了账,从里面滚出来一罐可乐。
冰冰凉的,还凝聚着许多水珠,握在手里都觉得冷。
他不会开易拉罐,也懒得费力打开。
靳融把可乐放在书包里,藏在那些蜂蜜蛋糕的底下,水珠很快浸湿了练习曲集的封面。
他没去管。
雨又下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他回家很早,家里安安静静的,除了靳时苑房间里的《吴哥窟》,其他一概无声。
靳融悄悄关了门,换了拖鞋,先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坐在钢琴凳上,书包被雨水打潮,幸好里面还干燥,那袋蜂蜜蛋糕还完好无损。
“两个人多挤迫,难容纳多一番秘密,捉不紧,变得更加固执……”
靳融走近他的房间,窥见靳时苑柔软的背影。她窝在椅子上,手悬在扶手,腕上挂了一只金镯子,衬得她手腕贵气。那是方意辙送给她的,三十五岁的生日礼物。
靳时苑生他很早,现下还没到四十岁。她很注重保养,瞧起来也年轻,不像是三十六岁的模样。
“原谅你太理性……”
靳时苑歪过眼,正与靳融视线相交。
她没有主动和靳融说话,靳融也没有主动说话。他们在无声地抗衡,到头来还是靳融先示弱了:“妈。”
“回来啦。”
靳融手里拎着那一袋蜂蜜蛋糕,没有多说什么,只将它放在了靳时苑的床头柜上。
沉默依然延续,靳融了转了身出门,停在门前,他有话欲说。
今天是下雨天,下雨天方意辙不会过来。细数这些年来的每一个下雨天,雷声大作、电闪之间,是靳时苑一个人熬过来的。
她望靳融的身影:“小融,你觉得我恶心吗?”
靳融分得一半目光给她。
“在你眼里,妈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靳融不忍心看她,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憔悴,许是半夜没睡好,又被白日的雷声吓到,现在说气话都有气无力。
但他还是直视她,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我也可以给你买蜂蜜蛋糕的。”
“谢谢你。”
靳融低下头,在那一刻,他想劝靳时苑不要再做错事,不要再做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可是……
可是他看靳时苑的神情,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了她,她只能在方意辙那儿得到一点喘息。
“如果你想要蜂蜜蛋糕,我会每天都给你买的。”靳融又说。
靳时苑摇头:“你是我的儿子。”
她想要的,靳融给不了。或者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靳融。
她看床头柜枯萎的红玫瑰,几瓣叶子已经落在桌面上了,蜷缩起来。
“去练琴吧。”靳时苑说。
第13章 根本就不看他
靳融的校服沾了很多雨水,到现在还没有干。他坐在钢琴凳上看新的练习曲,那些音符的尾巴好像长了脚要飘起来,乱了书页。
他没心思弹琴,发了一会儿呆,放在琴上的手机亮屏了。
蒋易:到家没?
靳融才想起来,之前蒋易说过,到家之后要给他发消息。
很快他就回复蒋易:到家了。
蒋易过了一分钟,才又问:洗澡没?
靳融说他在练琴,还没有。
蒋易:不洗澡会感冒的。
靳融回复了一个“嗯”,这段聊天就止步于此。
他寻思蒋易在手机上说话怎么这么干巴巴的不讨喜?
靳融不喜欢被人唠叨,可是此时此刻也想不到什么理由不去洗澡。
他洗完澡,吹了头发就窝在被子里。书包里那罐可乐还没有打开,早被他遗忘了。
靳融没有睡过几次安心觉,每夜里都要做梦。他梦见蒋易了,梦里的蒋易好像个神明,站在高高的云层之上。他的身上带有神圣的金光,被俯视的凡人都获得极大的殊荣。
而那些凡人里就有靳融。
他仰视着这样的蒋易,看他完美无缺的好性格,或者是好家世,艳羡他有一个很好的母亲,还有一个很优秀的父亲。他还会弹钢琴,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每一键都无比珍贵。
那都是靳融得不到的东西。
神明向云下伸出手,他说:“我是来救你的。”
靳融被一道金光选中。很快他就飞升到神明的身边,分得馈赠的神气。
“我会救你。”蒋易的脸浮现在他的面前,“我会带你逃脱。”
他想要握住蒋易的手,可是在那一刹那,有强光劈散了一切!
“你妈是小三!”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所有的祥和氛围。
“靳融,你和你妈一样,都下贱!”
下贱……
靳融好像念经咒一样读着这两个字:“下贱……”
你下贱!
你和靳时苑一样,都是下贱的人!
靳融被打落在地,扬起数不尽的尘土。他抬头寻觅蒋易身上的光,可等来的只有黑暗与虚妄。
蒋易失望地看着他:“原来你,是无可救药的人。”
“我不是!”靳融拼命想要解释,可是蒋易不由分说打断了他的话:“下贱者的命,我可救不了啊。”
“我不是……我不是下贱者!”
“你还说你不下贱吗?!”
靳融从天堂坠落,他又见到靳时苑的那个背影了。他还看见方意辙给靳时苑买蜂蜜蛋糕,望向他时,全是不屑与轻蔑。
“你妈妈和你一样,都是这样便宜的人,一点小小的东西就能打发。”
方意辙扼住靳时苑的咽喉,就好像扼住了靳融的一样。
“不要!”靳融猛然从梦里惊醒,面对他的,果然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不是。”靳融颤抖着说,“我不是……我不是!”
他绝望地倒在枕头里,眼边是模糊到看不真切的台灯。
靳融好害怕光,因为光会照清他的影子,让所有人都一眼看穿他。
他再也睡不着了,怀着不安与焦虑,如同虫子一样爬上他的心。
真恶心啊,这样的生活。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恩赐的。而他,其实什么都没有真的得到过。他拥有的,都是他厌恶的。
靳融突然很担心蒋易会知道他家里的事情,倘若蒋易知道了,会不会就要疏远他了呢?会不会也像梦里一样,把他打入地狱。
太阳又升起来了,靳融还像往常一样进校园,那个女同学仍然对他打招呼:“早啊!靳融!”
靳融怔了一会儿,转过脸去找她。没找到女同学,倒是等到了和他打招呼的蒋易。
“早上好啊,看样子你没有感冒。”蒋易笑眯眯看着他,很没有分寸地去探他的额头。
蒋易以为靳融会躲开的,却摸到了。他触碰到靳融柔软的头发,戳着他的手背,微微发痒。
这时候了,靳融还是没有躲开。蒋易有点不知所措了,收回手去。
“检测的怎么样?蒋大夫?”
蒋大夫摸了一下鼻子:“还不错,体温正常!很健康!”
靳融笑了,但又好像是没笑,似笑非笑看着他。
蒋易从书包里拿出来一盒巧克力,比利时进口的,之前陈淮出去比赛给他带的。蒋易喜欢甜食,因为舍不得这盒巧克力,所以一直没吃。
用它来报答靳融的凤梨酥,再合适不过。
“给你的。”蒋易大方地拿给他,“不要谢我。”
一盒很贵的巧克力。
靳融抬头看他,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就是有点疑惑,为什么要送这么贵的巧克力呢?可别说是凤梨酥换的,一盒凤梨酥才几个钱。
“送你的。”蒋易说。
“为什么要送我?”
为什么?蒋易被问愣住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就是想送你呀。”
蒋易把巧克力塞他怀里,且不容许还回来:“说了送你就送你啊,可不要和打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