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融坐直身子,有些试探地语气:“以后的每周六,你能不能都陪我去上课?”
蒋易爽快地回答:“当然可以!”
“那……”靳融又试探,“每天放学,你能和我一起走吗?我可能会晚一点。”
“我们不是每天都一起走的吗?”蒋易认为这已经是约定好的事情了,他也很情愿在琴房楼底下喂蚊子。
“那……”靳融又又说了。只是这回他还没有说出口,蒋易就已经猜到他想什么了:“早上也一起走,可以。”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啊。”靳融咧开嘴笑,“那你知道我马上要说什么吗?”
这下就不知道了。蒋易又不会读心术,他要是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学也不用上了,直接去搞事业,当个私家侦探。
“想什么?”蒋易问。
靳融却不说,他吃饱了顺气,手搭在肚子上呼吸。他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里冒出一点泪花,水汪汪的。
“困了?还没上课就困。钢琴课之前应该有点激情!”
“什么激情?”
蒋易让他凑近,跟他传授一些馊办法:“我以前上课之前,都去楼下跑一圈,运动开了,注意力就集中。”
“你骗人的吧?”靳融不喜欢运动,他懒惯了,恨不得一天都坐钢琴凳上呢,怎么还会去运动。而且运动完不都没力气了吗?没力气了要怎么弹琴?
蒋易继续忽悠他:“不想跑步的话,手指运动,也算运动。”
蒋易的手指运动就是打手背,两个人的手心叠在一起,下面的手掌翻过来打上面的手背,上面的就得躲。这属实是一个无聊的游戏,因为蒋易就是无聊的人。
不过靳融也很无聊。
这游戏是在等地铁的时候玩的,地铁站人很多,没人会注意到两个互打手背的幼稚鬼。
“玩不玩?”
靳融害怕蒋易出手不知道轻重,把他给打疼了,所以摇头:“我还要上课呢。”
“我很轻的,一点都不疼。”
“好吧。”靳融妥协了,他把手悬在蒋易的手掌之上,全心全意观察蒋易的小举动,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收回手。
蒋易偷笑,他玩这个游戏可没输过,谁都没他会。他突然动一下手,吓得靳融缩回去,发现是诈他,恨恨地再把手悬上去。
靳融的手不断试探,在蒋易手掌上打圈儿,底下的手忽然环上来,又不是真的打他手背。靳融再次被唬到,急忙缩回去,发觉是虚张声势。
吓两次了!靳融暗自下决心,这回不会轻易上当。他小心翼翼地放上头,与蒋易平视。
蒋易挑眉:“别害怕呀,我不是真的要打你。”
“真的?”
“假的!”
蒋易已然翻手上来,靳融完全没来得及躲,就被他的手掌心拍到。
“输了!”蒋易眨巴眼,“不疼吧?”
确实不疼,但靳融很不服气:“你耍我!”
“规则没有说不能耍你呀。”
靳融又要继续玩,他发现自己玩游戏真是毫无天赋,每回都被蒋易打到。
靳融的胜负心来了,他不服输地说要再来一次。蒋易还是试探了他几回,他搞清楚状况了,躲过好几次。
“挺厉害的嘛!”蒋易笑道,“学聪明了?”
“我一直都很聪明。”
蒋易抬眼望他:“别被我抓到哦。”
靳融严肃地点头:“你放心,我不可能……”
话还没说完,蒋易忽然反手上来握住他的手:“地铁来了啊乖乖,还玩,还玩赶不上课了!”
“地铁来了?”靳融拿空着的手拍脑袋,“我都快忘了还要上课呢。”
他和蒋易在地铁门关闭之前钻进地铁,到对面门处休憩,全然忘记手还握在一起。靳融觉得“命悬一线”,他看地铁门上的黄灯闪烁,抚着胸口道:“我以为赶不上了呢。”
“怎么会,有我在,不会有意外的。”蒋易撩了一下头发,这才想起来他还在拉着靳融的手,温热。
地铁里空调很足,站在里面都觉得凉飕飕的,只有蒋易窜出热气来。他的手心溢出汗,心中默念了三秒,放开了靳融的手。
他和靳融彼此都默契起来,一个望车窗,一个看脚下,没有谁先开口说话。
“前方到站……”
蒋易没听清报站的内容,他含糊不清地提了一嘴:“是在艺术学院站下车的吧?”
问完才觉得自己多嘴了,上面都写了“艺术学院”,可不就是在这儿下车吗?
靳融也跟着他一起稀里糊涂:“是的吧。”
他们的视线在空气中相错,渐渐地融于一起。
蒋易恍惚间似乎能看见靳融瞳孔里的自己,再远的,就看不清了。
“那个——”蒋易想解释来着,望对面的眼睛,突然又忘记要说什么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快到要从胸腔蹦出来,连呼吸都仓促。
靳融笑起来,干脆让蒋易的心跳告急。
“蒋老师……你的脸,好红啊。”靳融还是擅长延长尾音,带着十足的蛊惑之意,干脆让蒋易找不到东南西北。蒋易看见他微张的嘴唇,红润着带一点点光泽,好像刚刚舔过嘴唇。
这让蒋易彻底乱了分寸,很不自然地躲闪开他炙热的目光:“我有点热。”
“好吧。”靳融轻轻地揉出声音,“我也很热。这算是激动起来了吗?”
蒋易慢了半拍才点头:“算。”
“那能经常玩吗?”
蒋易脑子乱起来了,他开始胡言乱语地回答:“到时候出站从哪个口出呢,我很久没有去过艺术学院了。”
靳融不急不慢地回答:“四号出口。”
“是吗?”蒋易从地铁上的站标低首,再次触碰到靳融的目光。
“有座位啊,你要坐吗?”靳融点着那儿的空座。
“不了,你去坐着吧。”
蒋易面向车门,他透过玻璃看车站内的广告。
——五彩斑斓的爱,会让世界更美好。
他艰难地吞咽,到好久才恢复平静。
蒋易一直恍惚地走,他把靳融送到音乐学院的琴房楼门口,目送他上楼去,无事就去路边的长椅坐着。
艺术学院的学习氛围非常浓郁,琴房各种声音传来,老远就能听见别人在唱《爱情像一只自由的小鸟》,嗓音极富戏剧性,声音带着挑逗与野气。
“tu crois le tenir, il t‘évite.”(你想抓住它,它就逃走。)
“tu crois l’éviter, il te tient. ”(你回避它,它又来惹你。)
……
“mais si je t'aime, si je t'aime, prends garde à toi! ”(如果我爱上你,你可要当心了!)
蒋易的心被最后一个音揪起来,他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在小坡上看见一对情侣走过。
这对情侣看起来与一般情侣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笑着、并肩依偎着,喝着同一杯奶茶。唯一的不同就是……
他们都是男的。
蒋易以前听陈淮说过,艺术学院有很多人都是同性恋。以前他只是听说,不曾真的见过,今天难得来一趟艺术学院,倒是真的见到活生生的同性情侣了。
“学艺术的孩子呢,都非常有个性。其实有很多艺术生是同性恋,在艺术学院里,喜欢同性并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陈淮和他说。
有很多学艺术的喜欢同性。
靳融也是学艺术的。
那他是不是也?
蒋易捂眼,他可不喜欢男人啊!他和靳融不就是朋友吗?
如果靳融是gay的话,那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如果他不是gay,又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蒋易晃头,怎么会呢,靳融应该不是gay,他就是很喜欢说话拖尾音而已。
他又在听远处唱起《爱情像一只自由的小鸟》了,在那一刻,蒋易的心再次混乱起来。
是他想多了。靳融这样的人,对旁人冷冰冰,唯独对他这么敞开心意,这是他得到的意外的垂怜。
就算靳融是gay,蒋易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他尊重所有爱,就好像他对所有的爱都纯情一样。
蒋易坐在长椅上犯困。据说靳融的老师是一个很严格的人,不晓得今天靳融有没有被骂呢?
他要是被骂了,会不会和他发脾气呢?蒋易挺希望靳融对他发脾气的,如若他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露给他看,那他们就是很好的朋友了。
一节小课四十五分钟,蒋易摇头晃脑在楼下等了四十五分钟,拖到天最热的时候,靳融总算是出来了。
他在琴房楼门口等待,见靳融从暗处出来,轻松模样。
幸好。蒋易松了一口气,幸好靳融是带着笑出来的,看来今天没有被骂。
“上完课了?”蒋易用手挡住越来的一缕阳光,很明知故问地问他。
“上完了。”靳融笑起来。
蒋易猜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了,他俩异口同声地说道:“今天没有被骂!”
“你真会读心术啊!”靳融反手背好他自己的书包带子,“怎么我想说什么,你都知道?”
“我猜的嘛。”蒋易得意起来,“邓老师说你什么了?有进步吗?”
靳融“嗯”了一声,他迫不及待拉着蒋易去旁边的长椅坐,从他书包里拿出厚厚的谱夹,翻开《冬风练习曲》。他指腹擦过第八小节,要给蒋易分享今天的快乐:“之前这里老是提不上来劲,还以为是手指力量不够。昨天你告诉我要有信念感,我就想着在这里默默吼一嗓子,结果今天就成了!”
“你真棒!”蒋易对他竖大拇指,“我就说了一下,你就完全记住了。”
靳融低头看谱子笑,他的笑浅浅带着和煦,激烈的感情从不会外泄,都化成小雨滴落下来了。蒋易知道他肯定特别开心,只是没有很表露出来而已。
“谢谢你,蒋老师。”靳融还是用指腹摸光滑的谱页,再相见时,就望到他干净清澈的眼睛。
蒋易对这双眼有点钟情,钟情到不敢多看,瞄了几秒就低下头抠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