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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郁远眺,见柏油路的尽头,果然开过来一辆歪歪扭扭的小车,车顶上挤了挂了四五个少年,四个车窗探出七八个白发脑袋!
    她倒抽一口凉气,如此超载,老爷车居然能载得动?
    然而感叹还没完,就见车盖冒烟,车轮瘪了,车就要歪倒。
    眼见就要车祸现场,一车人惊叫起来。
    周郁抚额,蹲下身,双手按在地上,脑子里自然而然出现公路行车的画面,新出厂的小轿车,在高速路上奔驰。
    几乎是立刻,老爷破车肉眼可见地新了。
    曾昀光的铁片飞出去,轻轻挡了车歪的方向一下,车便端正地停了下来。
    车门开,爬出来几个颤巍巍的老人,车顶上也爬下来吐得乱七八糟的少年人。
    而崔梅,则缓缓地从车后面走来,站在一个满脸不耐烦的老妇人身边。
    周郁起身,走过去道:“回来了,一切顺利?”
    崔梅没有回答,却直接道:“这位秦奶奶,以前在水厂上班的。”
    秦?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第34章 水来了   给后人,留下点……
    三十年前。
    秦奶奶刚进水厂工作, 还被人叫小秦的时候,在父母亲的资助下买了套新房。
    老秦十分欣慰,说女儿进厂接自己的班, 住房问题也解决了,结婚对象也确定了, 可以安心退休等享轻福了。
    他是中州第一自来水厂的总工, 从建厂选址开始, 常年加班值班不停,对家庭的照顾并不多。
    妻子和女儿虽然理解,但也有些小抱怨, 所以他拒绝了返聘,很爽快地办了退休。
    但最后关头,灾变突然来临,一切都乱了。
    病毒以飞快的速度传播,空气、水、野兽甚至人,都是传染源。
    无数人感染失智,成为只会红着眼睛吃人的野兽,更多的人开始逃离中州城,到处都是死人。
    而第一自来水厂为了确保水源地的安全, 根据法律禁止周遭商业和种植等等活动,导致附近几个小镇人烟稀少, 经济不发达,没想到反而相对安全了。
    老秦将妻女安置在附近的小镇上, 自己则要站好厂里最后一岗, 将手上的工作交给后面的人。
    然而新人没来,在半道上被感染者攻击,车毁人亡了。
    当时公司领导苦苦哀求, 请他再坚持,保障水厂的正常运转。毕竟自来水统一消毒处理过,比井水等等安全了很多,是中州城和周遭地区还未感染的正常人的希望之一。
    老秦无可奈何,骂骂咧咧,但还是接手维持水厂的日常工作。
    可不是每个人都不怕死,伴随着陆陆续续的大停电、药料供应不足、工资停发和后勤缺失,许多人离开了。
    老秦只能依仗自己刚觉醒的木系能力,带着老妻和女儿,抓着留下的老少兄弟们,撑!
    这一撑,就是近五年。
    一直撑到上级机构溃散,支援断绝,厂区几乎被异植占据,供电缺乏,而中州城几乎成为废墟空城。
    附近的活人越来越少,感染者却越来越多。
    直到撑不下去为止。
    秦奶奶两眼通红,哽咽得不能说话。
    即便是现在,回想二十多年前的艰难日子,恐惧依然那么鲜明。
    他们每天巡逻都能看见死人,每天出门都会被感染者追赶,还有到处疯长的植物和四处乱窜的变异动物。
    幸好老秦有过当兵的经历,严格安排组队出行,又上了各种防护措施。
    所以水厂人员的伤亡和感染率是最少的。
    秦奶奶从不回忆过去,因为一旦回忆就是痛苦,只能流泪道:“我们那个时候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找新地方安居,还是留在原地发展。”
    小秦和母亲已经受够了这种艰难的日子,就想离开。
    然而老秦却问:“是熟悉的地方容易生存,还是陌生的地方?去哪里?怎么去?”
    三个问题,问住了所有人。
    就反问他:“老秦,那你说怎么办?”
    老秦在这几年积累了威望,所有人都听他安排。
    他想了很久,翻出水厂的布局图和周遭地区的地形图,指着河两岸大片的平地道:“就留在这里吧,毕竟有水有田,肯定能活下去。”
    但是,游荡在附近的无数感染者怎么办?凶猛的变异野兽和植物怎么办?
    没了水厂,以后吃喝用水怎么办?
    老纪那会儿还是小纪,是附近小镇的居民,自主参加联防队,每天跟着厂里的治安队巡逻。
    他胆大,也真心不想离开家乡,道:“感染者不是爱吃肉吗?那咱们就让他们吃个够!”
    然后点着厂里的布局图,那些空了很久的巨大沉淀池。
    老秦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两眼闪亮道:“用肉把附近所有感染者吸引到沉淀池里,然后放水淹死他们!”
    这个办法,获得了所有人的同意。
    几个小镇在老秦的号召下总动员,出了好几百人,每天开着仅剩的车,用各种肉吸引感染者到水厂。
    那时候异植虽然茂盛,但还没到损坏公路的程度,车和汽油也紧缺,但以破釜沉舟的心态也能召集很多。
    所以一开始引来几十个,然后几百个,到后来竟有几千上万个感染者。
    密密麻麻的感染者装满了一个池,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全部。
    因为效果实在太好,附近几十里的地区轰动了,都不管不顾地都将感染者引过来,直到厂区被塞满,再也装不下。
    老纪感叹道:“我们都劝秦叔叔,说够了够了,不要再引了。可他说不行,能帮多少是多少,本地区的感染者减少得多,大家能活下去的希望越大。但厂里关押的感染者实在太多,几乎要冲破水池壁,每个人都很害怕。咱们那些人里,就秦叔叔觉醒了能力,虽然只有一级,但足够他在感染者里逃生了。他就让我们所有人先离开厂区,他一个人坚守,直到能通水——”
    其它老头也连连点头,颇怀念地说起当时的引诱感染者的场景。
    胆大的开车,车后面拖着死猪死牛死羊,去感染者密集的地方逛一圈。
    无数的感染者和变异兽,闻到血和肉的味道,就跟苍蝇一样追过来。
    他们就没命地踩油门,直到冲入水厂大门,被老秦操纵着塔松,将感染者丢去巨大的水池困住。
    当所有感染者都被关起来,该让取水泵房的人开机引水了。
    然而老秦打了无数个电话,没人接听,无数个短信发出去,更没人回。
    小秦急得不行,拉着小纪去取水泵房,可泵房已经被有毒的变异矮种桉树淹没,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
    无可奈何之下,两人用火烧,但失败。
    就回水厂,建议老秦把整个厂子都洒油烧了,或者干脆炸掉。
    但老秦又不同意了。
    曾昀光问:“为什么?”
    周郁想了想道:“他是不是想把厂子保下来?”
    老秦在第一自来水厂干了近四十年,从风华正茂的青年到白发皓首的老人,从只能供应几十万人的小厂建设成供几百万人的大厂。
    这个大水厂,是老秦亲自组建项目部,守着建设单位建起来的。
    他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他调试过每一台机器,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辈子的心血败掉?
    他说:“灾变总有完的时候,到那一天,水肯定是首要恢复的。如果咱们厂保存得好,收拾收拾就能用起来,能救多少人?这么好的东西,就给炸了,以后怎么办?大家都困难的时候,怎么建得起来这么好的厂?我小时候吃够苦了,奋斗四十年才有灾变前的好日子。这些东西,若不为你们,不为子孙后代守好了,难道让后来人也像我小时候那么苦吗?”
    而且,哪里来那么大量的炸药炸死全部感染者?一旦爆炸量不够,炸毁了围墙和水池,令感染者逃逸出去,该怎么收场?
    这事没得商量,老秦操纵着植物,将所有来劝说的人都赶走了。
    水厂周围的绿植墙,塔松和花木,瞬间葱郁,将偌大一个水厂死死地护起来。
    谁也无法靠近。
    所以,拒绝大家进入那水厂的,果然是老秦,准确地说,是老秦的残留在这世间的精神力。
    又或者说,老秦也许还活着?
    秦奶奶却摇头,从车后备箱拎出来一个大木头箱子。
    打开,灰尘呛人。
    然而看清楚,是老得纸张变脆的图纸,水厂的详细建筑图。
    秦奶奶指着图纸上一个圆形花台道:“我爸咽气的时候给我发了条短信,说他的尸骨就在大榕树下,叫我有机会给他收个尸。”
    但她等啊等,等了不知多少人,从小秦变成秦奶奶,从跟着小纪往上要支援,到后来只有老纪还在忙这个事。
    一开始是绝望和不甘,之后是麻木,后来接受现实并产生了怨念。
    每一次路过水厂,那些塔松每一次冒火,秦奶奶都会说:“我爸好狠的心,不要我和我妈了,自己去找死。”
    往事讲完,秦奶奶无声流泪,老纪让小满为她擦眼睛。
    所有人都被老秦的坚决震慑,久久说不出话来。
    周郁心里酸溜溜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作为建筑从业人员,自然懂将一片空地变成高楼大厦的感觉,那是心血的凝结,是对未来的期盼,绝不能容忍它崩塌。
    还记得第一次主导项目的时候,大型设备进场,但很不凑巧地天气预报要下大雨。
    为了不让几百万的设备被淹,她盯着人下车,盯着人搬运进地下室,又在大雨来临之前准备好各种防雨和排水的物品。
    但地下室还是进水了,设备的底座被淹。
    周郁急得跳进水里,恨不得有超能力,将水一瓢一瓢盛出去。
    还是曾昀光最快恢复理智,问道:“事情清楚了,那么,怎么突破老秦对水厂的守护?”
    这可真是一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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