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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共同回忆过去是一个消弭隔阂的好办法。在过去和现在之间,跨越时间的沧海,搭建起回忆的桥梁。徐秋氏短促地笑了一声,带上了几分怀念:“你小的时候可调皮。”
    经典的开场白。
    “小小一只,特别聪明。别的孩子都是先会走路再会说话,你不一样,你会爬的时候就会喊‘阿娘’。等你学会跑了,更了不得,整天闹腾着要出门玩儿。我和你爹不许,你便偷摸着找你哥哥。”
    “叁哥吗?”兄弟叁人里,就数老叁往她院子跑得勤。
    徐秋氏笑着摇头:“你二哥稳重,四哥沉静,叁哥却活泼,和你的关系也最好。原以为防住了你叁哥就行,结果他们兄弟叁个商量好,让老叁吸引视线,老二装模作样地找人,反倒让平日闷不吭声的老四带着你跑了。”
    周怀璧也露出点笑:“哥哥总是心疼我的。”
    昏黄的烛光柔和了两个人的轮廓。说起从前,徐秋氏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脸上的笑容和蔼、温柔,充满母性的光辉。
    “不过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你刚认字那年,才刚学完《千字文》就觉得自己认识了全天下的字。碰到你不认识的字,‘有边读边,无边读中间’,念一个字拿笔涂一个字。经常将自己弄得全身都是墨汁不算,还把你爹和哥哥们书房里的书统统糟蹋了一遍。你爹问你:‘小舟啊,为何在书上乱涂乱画呀?’你理直气壮地说:‘小舟没有乱涂呀,小舟在帮爹爹找错字!”徐秋氏将小孩子无辜的表情模仿得惟妙惟肖。
    在现代,人们把不可理喻、破坏力极强的小孩统称为“熊孩子”。徐秋氏用糯糯的语调说起来是好笑,但若是真遇到这样的小孩儿,周怀璧觉得自己肯定能当场裂开。
    徐立作为国子监祭酒,书房里收藏了不少古籍孤本,被徐小舟毁了,徐立既没打骂也没发火,而是耐心询问原因。很难想象,受到徐府上下的偏宠的徐小舟会由无法无天的熊孩子成长为逆来顺受的小白花。
    “后来呢?”周怀璧问。
    “后来啊,你爹说,既然你爱涂画,便请长安城最有名的画师来教你学画。先生教你鉴画,名家的画作你不看,《春宫图》倒是背着我们看得兴起。有回被我抓住,我说你几句你还不服!”徐秋氏抬手,食指不轻不重地戳了下周怀璧的脑袋。
    孩子刚出生时没有“你,我,他”的概念,会认为自己就是世界的全部。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接触到的人和事物越来越多,他们会逐渐意识到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
    人越长大,越觉得自己渺小,其实是因为看到的世界变大了。这并不是坏事,但矛盾的是:一个人若是始终无法自我认可,他看到的世界越大,心中的失落感越强烈,久而久之,对自我的认知产生偏差,从而陷入迷茫和自我怀疑。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改变。徐小舟改变的原因会是这个吗?周怀璧不动声色地打探:“这是我几岁发生的事呀,真的是我做的吗,为什么听起来都不太像我?”
    “怎么不是?就是你七岁的事!你啊,就是被你大姐和哥哥们给宠坏了,没什么是你不敢做的,上蹿下跳活像只毛猴子。”
    “我都不记得了。”周怀璧失落地说。
    徐秋氏顿了顿,笑意渐淡,模棱两可道:“你不记得也正常。你这次昏迷醒来不是忘了从前许多事情么?那次也一样。当天夜里你就病了,高烧不退。大夫说你受了惊,忘了也正常。”
    两个人忽地沉默下去。
    远处的静默燃烧的烛火爆出一朵小小的烛花。满室灯影摇曳。
    “是我动手打了你。”徐秋氏背过身,半张脸埋进软枕,留给她一个寂寥的背影。
    “我知道你恨我。如果当初我没有打你,你是不是就不会为了报复我而去跟罗潮生交朋友?是不是就不会被他迷惑、对他动心?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毁了你的一辈子!我不配做你阿娘。”说到动情处,徐秋氏掩面而泣。
    徐小舟的两段记忆,第一段是第叁视角,第二段是第一视角。第叁视角的回忆很常见。因为事情过去太久,虽然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但在回忆时,不易代入,往往是以现在的自己看过去的自己。
    落水对徐小舟而言是刚刚发生的,切身感受还未消失,第一视角非常正常。但,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第一段记忆也是第一视角,徐小舟当时就站在门外,看着自己?
    人遭遇了无法承受的创伤确实有可能出现“旁观自己”的情况。这种情况有一个通俗的名称叫“灵魂出窍”。现代医学到目前为止似乎并没对此类现象作出一个具体的定义。但可以肯定的是,徐小舟当时受到了不小的精神刺激。
    周怀璧搂住徐秋氏的肩膀,没说话。
    徐秋氏痛快哭了一场,才表露自己今晚的来意。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穿着红绳的羊脂玉,戴到了周怀璧的脖子上。
    哪怕周怀璧对白玉的了解不多,凭借其入手的细腻油润,就知道这块白玉的品质绝对不差。玉的表面除了一个穿绳的小圆孔,没有人为雕刻图案,形状既不是盈满的圆,也不是椭圆,反倒更接近于凸月状。
    系紧绳结,徐秋氏将羊脂玉塞进周怀璧的衣襟。周怀璧想拿出来再仔细看看,却被徐秋氏握住了手,“阿娘没什么好给你的。这是我找高僧求的平安符,你日日贴身戴着,别给外人瞧见,也别取下来。”
    “哦。”周怀璧把手揣回被子里。
    徐秋氏揉揉她的头发,“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婚礼在下午举行,早上男方祭拜完先祖就会上门迎亲。两个时辰后,困得睁不开的新娘子被众人从床上架起来梳妆。在周怀璧再一次睡着前,翠微唤醒了她:“小姐,好了。”
    窗牗朝东开。窗外,天破晓,见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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