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问道:“王家彦,城上守御如何?流贼有何动静?”
王家彦今年五十多岁,福建莆田人,生了一张颧骨隆起的福建面孔,留着三缕花白的须髯。他在如今的廷臣中,算得上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办事也极为忠谨。
听到崇祯发问,就如实上奏道:“陛下,阜成门战后,人心有所凝聚,太子殿下又出一两银子一日的高价募兵,有许多壮士应募,今日可以上城的壮勇估计将会超过两万人。不过太子殿下在昨日傍晚传下令旨,将外城七门的守军撤除大半,都集中到了内城九门。现在外城七门的防御如同虚设,每门仅一百人看守。”
“什么?太子为何要放弃外臣七门?你是协理戎政,为何不加阻止?”
王家彦说:“陛下!太子殿下已经下了弃城南迁的决心,收拢外城兵力,是为了吸引逆贼主力入外城,以方便突围。”
王家彦说不下去,伏在地下暗自流泪。而年过七旬,须发皆白的李邦华则一脸欣慰,他在二月份时就主张太子到南都监国,崇祯还以太子年幼无知为名拒绝了他的建议。可现在看来,太子果然是中兴之主啊!
“陛下,”李邦华道,“太子昨晚在成国府汇集京师勋贵,向他们募钱募兵,又得到了许多银子,据说有数百万,还从各家勋贵那里得到了一千多名精壮家丁。这些家丁现在都编入了克难营,再加上从京师壮勇和京营中选拔的精锐,克难营的人数很快就能有万余了。有那么多壮士护送,陛下一定能安然南幸的……”
“又得到了数百万?”崇祯有点恼火,“朕让他们出钱,个个都一毛不拔,太子让他们出钱,转眼就几百万了,这是为何?”
为何?
因为贪官的钱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捐的。而太子爷昨天上午用令旨放跑了二百多个花了钱的贪官!这说明贪官们的钱没白花啊!
而昨天下午,太子爷又在阜成门上炮打李自成,还亲手宰了投降李自成的杜勋……这可是既能办事儿,又能宰人啊!这样的抚军太子当然能募集到银子和壮士了!
这个话,当然是不能和崇祯皇帝明言的。
首辅魏藻德只好含糊其辞地说:“陛下,太子颇有手段,在如今的局面下,也是国家之福啊!”
崇祯点了点头,“只是太子毕竟年幼,行事过于激进总归不妥,而且……如今京师有兵有饷,南幸之事,应该缓议,免得人心惶惶。”
李邦华闻言一愣,连忙摇头说道:“不可啊!陛下,京师虽然有兵有饷,但是通州、天津、大沽一带颇为空虚。一旦闯逆分兵占据京东各城,切断天津的生路,京师就会变成一座孤城,到时候想走都不成了。”
“不是还有几万关宁大兵吗?”崇祯沉声道,“现在有几百万军饷,还怕不能激励关宁军死战吗?只要打退了逆贼,北京就能安然无恙了。”
“陛下圣明,臣也不主张放弃京师。”首辅魏藻德是个没主张的,马上表态附和崇祯皇帝。
兵部右侍郎王家彦也不主张放弃北京,当下就道:“现在的确不是放弃京师的时机,据臣所知,流贼有数万骑兵,往来如风,侵攻如雷。若京营、克难营将士努力守城,也许还能坚持到关宁大兵来救。若弃城而走,必然在半途遭遇流贼骑兵追袭,届时就怕护驾兵将一哄而散,陛下和百官都沦为流贼的俘虏!”
李邦华只是摇头:“若有二三重臣率兵坚守,牵制流贼大兵,再分兵几路突围以迷惑流贼,并以精兵护驾往天津而去,宫驾必可无恙。”
崇祯嗯咳了一声:“朕意已决,绝不会放弃祖宗基业!另外,吴襄欲献女与太子为才人,你们以为如何?”
什么?吴襄想当国丈?
魏藻德、李邦华、王家彦三人都是一愣。
这事儿不合祖制,但是现在大明江山风雨飘摇,就指着吴三桂那点兵马救命呢!人家的爸爸要当国丈就当吧……
“李邦华!”崇祯沉声道,“你是左都御史,你说吧。”
李邦华摇摇头:“陛下,此事的确不合祖制……”
“难道不应该弹劾吴襄献女邀宠吗?”崇祯问。
“这……”李邦华愣了又愣,都不知道该怎么当御史了。
崇祯皇帝道:“你是左都御史,有纠察百官之责!如今大敌压境,更应该整肃纲纪。只有肃纲纪,才能奋人心。只有奋人心,才能胜强敌。
吴三桂以大兵入援,自当有其功赏。封侯爵,封国公都是可以的。还可以给饷百万!但是皇太子婚姻一事,乃涉及国本,不可有违祖制!”
李邦华听崇祯皇帝这么一说,也只得口称遵旨。
崇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时候不早了,朕也该准备上朝了,你们也去午门候着吧……今日早朝之时,朕希望看到有臣子可以挺身而出,肃纲纪、奋人心!”
三个大臣一起出了乾清门后,年纪最长的四朝老臣李邦华就问三十九岁的内阁首辅魏藻德道:“师令,你最知道圣上的心思,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藻德左右看了看,没有旁人,这才苦笑一声:“不是明摆着吗?这是在给东宫出难题啊!”
兵部右侍郎王家彦问:“圣上莫不会要动国本吧?”
“不会,”魏藻德摇摇头,“眼下不会……不过东宫擅权太过,也该收敛一二。”
“的确是有些过了!”王家彦点点头,“可是东宫肯收敛吗?”
魏藻德叹了口气,道:“肯不肯收敛在东宫这边……但是肯不肯南幸,让不让东宫纳才人,却在圣上!现在圣上就以这两件事敲打东宫。若东宫退让,那么一切就都好说了。”
李邦华问:“东宫不退呢?”
魏藻德摇摇头,道:“不至于……东宫是孝子,认个错,再把手头的几百万交出来,不就皆大欢喜了?”
……
“什么?纳才人的中旨还没下来?”
“是啊,臣刚才回家问了,的确没下来。”
“不会啊,父皇已经答应了。”
“许是廷臣反对?”
“下中旨啊,廷臣反对也能下达啊!”
“也许圣上觉得中旨不妥?”
“这个……”
朱慈烺在十八日凌晨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内校场旁的嘉乐殿。
虽然又是一天一夜没合眼,不过他的精神还处于亢奋之中,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吴襄的女儿……于是就把吴襄找了问了问。一问才知道,崇祯皇帝好像放了他的鸽子,居然没有下达纳妃的中旨。
没有下旨,吴襄当然不能把女儿送到嘉乐殿来陪王伴驾了。
“千岁爷,要不让人把宁妃叫来?”朱慈烺的伴读太监黄大宝这时满脸堆笑着提议。
“不必了。”朱慈烺摇摇头,“黄伴伴,让你找的人都来了吗?”
“回禀千岁爷,奴婢已经照着您的吩咐把他们找来了,”黄大宝说,“酱油黄和苏老米也愿意替千岁爷做事。”
朱慈烺这两天陆陆续续收到了五百余万两白银和十几万两黄金,这些钱都由东宫侍卫和太监负责,押送到了朝阳门附近的证因寺存放。由朱慈烺的老师陈锐,领班侍卫朱纯杰负责看管。
不过那么一大笔钱光有人看着可不行,还得有个专门的账房负责记账和出纳。
但是在管钱的问题上,朱慈烺并不信任宫中的内侍,也不相信户部的官吏。几百万到了他们手中,天知道要贪墨掉多少!
所以朱慈烺干脆不按常规出牌,让黄大宝去找了开饭馆和酱园的酱油黄,还有一个开粮行的苏老米,一起来当管朱慈烺的大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