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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疏雨脚步一停,往里望了眼,见周隽正靠着椅背握着手机。
    看他姿态放松,估计不是工作电话。
    周隽掀眼看了看她,指了下对面椅子,示意她先坐,一边继续讲电话:“我看这些人一把年纪了头脑还这么简单,开个会谁是哪帮哪派的都写在脸上,不是率直得挺可爱?”
    孟疏雨拉开椅子的动作一顿,猜测周隽在跟人聊郑守富他们。
    周隽倒是没避讳她,但这会儿听见这话,孟疏雨实在有点不舒服。
    周隽不在意那些阴阳人,不光因为他心理素质过硬,更因为他站在绝对的上位。
    人站得高了,着眼的当然是大局,考虑的当然是长久之计,也就不容易被当下那点鸡毛蒜皮撼动情绪。
    可对她这样普普通通的打工人来说,每天过得顺不顺心就是很重要的事情。
    刚才郑守富有句话倒说得没错——她在总部确实没吃过什么大苦头。
    毕竟背靠一言九鼎的蔡总,只要在人际上稍微会来点事儿,再棘手的沟通都有人买面子。
    而现在跟了周隽这么个活靶子,就算有三头六臂七嘴八舌也不顶用,只有遭罪的份。
    就说今晚吧,郑守富可以把在周隽那儿受的气全撒在她身上,她受的委屈却不能往外说。
    把郑守富的刁难讲给周隽听,只会让上司觉得她无能。
    周隽还在笑着跟人说什么,孟疏雨也没心思再听,垂眼站在一旁,捏着这份重逾千斤的报告思考:装作没发现数据问题,和如实告知自己跟郑守富交涉失败——哪一种会少挨点周隽的冷眼。
    正犹豫,忽然听见周隽收了笑意说:“不说了,先挂了。”
    孟疏雨抬起眼朝他看去。
    周隽的视线正好直直投落在她脸上:“我这儿有个小姑娘好像被欺负了。”
    第9章 他
    孟疏雨心底那股乱窜的怨气像被按下暂停键,和她的人一起静止在了周隽面前。
    周隽挂断电话,随手一扔手机,坐直了抬头看着她。
    像在示意她有状可以告了。
    孟疏雨眨了眨眼,张嘴说了个“我”字又卡住。
    周隽的视线从她脸上往下移,指指她手里的文件:“拿的什么?”
    “郑部交过来的成本对标分析报告,”孟疏雨犹豫着递出去,“您看看?”
    “不用。”
    “不用?”
    “他能给出什么报告?”
    这意思是,从一开始周隽就知道郑守富给不出像样的东西。
    “那你……”也不早点和她通声气,害她傻子一样白白受一顿气?
    孟疏雨忍了忍:“能给出气死人的报告呗。”
    周隽轻轻啧一声,看了她一会儿,起身走到后面那排柜子边,从内置保险箱里取出一个档案袋,回头按在桌上往她面前一推。
    孟疏雨疑问地接过来,翻了翻里面的资料,缓缓抬起头,惊讶地盯住了周隽。
    周隽抬了抬手:“那这个够不够让孟助理消气?”
    *
    半小时后,孟疏雨见到了被周隽一通电话叫回来的郑守富。
    不过郑守富人是回来了,脸却臭得能腌咸鱼,一进办公室就阴恻恻盯了她一眼。
    孟疏雨无辜地回看过去。
    不是他自己让她去跟周隽卖笑的吗?
    虽然她没卖吧,但耐不住人领导就想给她出气呢。
    “周总,郑部到了。”孟疏雨朝落地窗那头说。
    周隽“嗯”了一声,弯腰观察着窗前几盆绿植的长势,朝沙发抬了抬下巴。
    孟疏雨把人请到沙发:“郑部您坐。”
    郑守富歪着嘴一笑:“周总站着,我这哪儿敢坐啊?”
    周隽像没听到,拿了把园艺剪,背对着人修剪起绿植的枝叶来。
    孟疏雨:“您年纪大了还是坐吧,要不一会儿站不稳可就是周总的罪过了。”
    郑守富听出不对劲,收了收肚腩狐疑地坐下来:“周总这么晚找我过来有什么要紧事?”
    “是这样,周总刚才批评了我,说我拿那点数据问题打扰您也太小题大做了,”孟疏雨在郑守富对面坐下,把档案袋顺着光滑的茶几推到他眼下,“我反省了下,这不,现在拿了个合适的问题来请教您。”
    郑守富拿起档案袋,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
    “据我所知,郑部名下有一套位于杭市上城区的房产,曾在19年年初过户到您儿子名下,过户后半年,这套房产就在中介那儿挂了牌。”
    郑守富绕绳扣的动作顿住,脸上表情一僵。
    孟疏雨继续淡声说:“从19年年中到今年年中,前后共有五位买家属意这套房源,并且先后通过中介向您支付了合同标的额的百分之5为定金。可惜这五位买家无一例外都在最后毁约,您这套房产至今没有成功售出。”
    “哦,我说错了,”孟疏雨笑着摇摇头,“房子还在您手上,您却净赚了215万元违约金,这么划算的买卖怎么能说可惜。就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五位买家刚好都和森代长年合作的供应商存在亲属关系,您说这是不是太巧了,郑部?”
    郑守富攥着档案袋的手青筋根根暴起,脸上硬生生攒出个笑来:“孟助理这话说的,我把房子交给中介就是懒得管这事,买主什么来头我哪有空关心,总不可能来一个买主我就把他七大姑八大姨查个遍吧?照你这么说,我也想知道中介怎么介绍这些买家给我,这不存心让人误会吗?”
    “您的意思是,这事该去问中介?”
    “当然。”
    孟疏雨拿起一支录音笔搁在茶几上:“那刚好,您听听中介是怎么说的吧。”
    冷气充足的办公室里,郑守富慢慢坐直身体,后背下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
    十分钟后,录音播放到底,办公室里陷入死寂。
    郑守富僵硬地坐在沙发椅上,脸色白得像能去刷墙。
    “咔嚓”一声清响打破沉默,郑守富一惊,抬头就见一片被周隽剪下的叶子从半空悠悠飘落——明明长势正好,色泽油亮,只是位置有点碍眼就这么被裁了。
    郑守富像被这一剪喝了当头一棒,满脑子嗡嗡作响。
    采购这一行捞油水的多了去,本来数额小,私企大多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了。
    但他这两年确实贪心搞了几票大的,如果森代对他追究到底,这数额够他判上多少年?
    这么缜密的交易链,两年来一点风声没走漏,郑守富做梦也没想到,周隽一来就把他底裤扒了……
    人家拿他命脉的证据早八百年就准备好了,就看他表演呢,他还为了向赵荣勋表忠心,傻乎乎当出头鸟拼命得罪周隽,生怕自己凉得不够快……
    周隽剪下这最后一刀,终于忙完了回头看看两人:“聊完了?”
    郑守富猛地站起来,一个腿软往前一跌,踉跄着扶了把茶几:“周总,我……我知道错了,这钱……这钱我不要了!我把这钱都打给公司,给公司您看成吗?”
    “这想法还挺新鲜,”周隽扬了扬眉,“郑部打算用什么名头给?”
    “……那,那不走明账,私下给您也行!”
    孟疏雨轻轻咳嗽了一声。
    周隽朝孟疏雨抬了下手:“你看,孟助理好像不太赞同呢。”
    郑守富胆战心惊地看过去,才意识到自己病急乱投医,当着集团秘书的面说了什么蠢话。
    “周总,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我,我真不能吃牢饭啊!”郑守富急得膝盖一弯扑到周隽脚边。
    周隽垂下眼睫一笑:“郑部这话说的,好像谁家没本难念的经。”
    “周总,我求求您了,您给我指条明路行不行——”
    周隽抬起脚,轻轻抽走了被郑守富攥皱的裤腿:“郑部在职场待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不懂自救的人谁也救不了。”
    “您的意思是?”郑守富求助地望向孟疏雨。
    孟疏雨默了默,走上前去。
    郑守富去而复返之前,周隽问过她总部一般怎么处理这事。
    她说蔡总对商业贿赂几乎是零容忍,这个数额不光要开除以儆效尤,还会以“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起诉法办。
    周隽却笑了下说:鸡还能下蛋,这就杀了儆猴不是怪可惜的吗?
    听到这话的时候,孟疏雨有一瞬间的不寒而栗。
    感觉这男人深不可测的狠辣。
    但也许现在的森代就需要这样拥有“非常手段”的领头人。
    “周总的意思是,”孟疏雨站定在郑守富跟前,“您要么趁早联系律师,看怎么争取从宽量刑,要么回去好好想想,您能不能给森代创造出超过215万元的价值。”
    “能!我能!我回去就想……这礼拜,不,明天给周总答复!”
    “那我就等郑部的好消息了。”周隽对孟疏雨指指门外茶水间,“看郑部这一头汗,去倒杯凉茶来吧。”
    孟疏雨点点头走了出去。
    郑守富回头看了眼关拢的门,迟疑道:“……您有什么话单独跟我说吗?”
    “只是提醒一下郑部,我给你的路不代表在总部也走得通,孟助理是我的助理,也是集团的秘书,”周隽拍了两下郑守富的肩,“郑部还是放机灵点好。”
    *
    孟疏雨端着茶回来的时候,就看郑守富拿了块老式手帕坐在沙发上擦汗,一见到她立马迎了上来。
    “孟助理太客气了!”郑守富往裤腿上擦了擦手汗,接过她手中的茶托呵呵一笑,“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
    孟疏雨松了手。
    郑守富把茶放到茶几上,回过头搓着手说:“孟助理,今天这报告麻烦你了,之前那不中听的话是我急着回家昏了头说的,给你赔个不是。我就懂点采购的门道,你才是蔡总派过来的全才,以后你有什么指导意见尽管说,我都虚心接受,虚心接受……”
    孟疏雨看了看办公椅上的周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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