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友德却低下头避开了。
杨荟文暗暗咬牙,憋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说道:“这钱——”
“你们知道有一种律师付费是分成形式的,”韩念初不急不徐地说道,“你们也不想几十万落到跟我无亲无故的律师手里,对吧?”
“阿初!”杨荟文猛地把筷子一摔,“你要狼心狗肺地跟我打官司,那你去就告!我们没钱。”
韩念初揉了下额头,有些无奈地说:“没钱啊?那就只能冻结资产,慢慢还啊。结果无非是两种,要么变成老赖,要么您和叔叔每个月的收入只能留最低生活费。想要过得好点,只能靠云秋嫁得好。可就云秋这脾气,这智商,再加一对老赖的父母——”
“——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啊,”韩念初忽地露出一个笑容,“咱们这个乡,好歹也有十几万人口,不怕找不出一个瞎子。”
一时间三个人都陌生地望着她。
这是韩念初?
无情无绪,不食人间烟火的韩念初?
抢别人的虾子,拉下脸面要钱……干出这种事的人怎么可能是她?
她不是应该拼命读书,申请国外的学校,尽快摆脱他们,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他们才打好算盘,拿她的钱买了房子,只等她出国就万事大吉。
杨荟文一时头皮发紧,原来不管她做了什么,韩念初都不屑于多给她一个眼神。
她不费劲地哄着,骗着。韩念初心知肚明,也不会跟她计较。
可一旦她打定主意要拿回钱,他们就真难办了。
毕竟这乡邻谁都是证人,在韩念初的父母过世后,他们收养韩念初,并以代为保管的名义拿走了钱。
“我吃好了。”韩念初压根没去管桌上几个人的心思,果断地说道,“最好这周就搬,住市区我找工作方便点。”
说完,她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这一晚,韩念初竟然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没有公司,没有员工,没有项目,不用去申请专利,申请各项补助,四处拉投资……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她索性躺回床上,又赖了一会儿,直到陈以正打电话来,约她在市区见面。
起床洗漱完,她穿了套灰色的短袖帽衫,宽大的牛仔裤,背着一个双肩包就出了门。
陈以正是她的大学同学,班里少数的自来熟类型。
韩念初刚跨出门槛,就看到韩云秋和江临远站在路边的一棵泡桐树下。
宽大的泡桐树叶子遮住了阳光。
树荫下,娇小的韩云秋几乎是贴着江临远的胸口,仰起脸蛋,泪眼汪汪地瞅着他。
又跟江临远哭诉了吧。
韩念初惯常的眼不见心不烦,正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却见江临远抬起手,似乎想去摸韩云秋的头发或是拍抚她的肩膀。
她的脚下一顿,扬声喊道:“临远!”
江临远听到她的声音就失了从容,一掌劈到韩云秋头上。
顾不上韩云秋的叫唤,他慌张地看向韩念初,“云秋刚跟我说你出去了。”
她出去了,所以就可以放心地跟韩云秋暧昧?
韩念初笑了一下,“这不正在出去?你们继续啊。”
江临远一连退了几步,走到韩念初身边,“你去哪儿?”
“去市区,”韩念初无视韩云秋杀人的目光,仍浅笑着对江临远说,“哎!你跟过来干嘛?云秋好像不太高兴,你快去哄哄她啊,别管我了。”
江临远一愣,这话的意思不对,听着像是他跟云秋有点儿啥内情?
他随即反应过来,“阿初,你别误会,我跟云秋——”
“我误会?误会什么?”韩念初笑吟吟地问他。
江临远很少看到韩念初笑。平时十米之外都能感受到她冷漠疏离的气场,而此刻虽然她的笑容还很生硬,甚至有些呆,可在他看来,那笑容却仿佛熠熠生辉。
“阿初——”他呆怔地叫她的名字。
“临远!”韩云秋跺着脚想唤回他。
“快去吧!”韩念初打趣地说道,“对云秋好点儿,她可是我堂妹!你要是对她不好,我饶不了你。”
江临远脸色急变,慌忙解释,“你误会了阿初!云秋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
韩念初截住他的话,“哎,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承认。”仍然笑得狡猾又没心没肺,“好了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定替你们保守秘密。”
说完就不再打扰,抬脚便走。
“阿初!”江临远咬牙要追,被韩云秋上前一把拉住。
“临远,昨天她那样欺负我,你不是说要替我好好劝劝她的吗?”
江临远望着韩念初背影,眸中的光彩没了,墨黑的瞳,深思着眼前的情形——
韩念初打趣他跟韩云秋。
韩念初对他和韩云秋乐见其成。
韩念初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的事?
他跟韩念初就剩告白这一步了,昨天他要捅破这张纸,正式确定关系,她却将他推给韩云秋。
今天就将他跟韩云秋关系盖棺论定。
不对!不对!不对!
他一边挣脱着,一边对云秋说:“你松手,我现在就去跟她谈谈。”
谈什么?对了,云秋跟他哭诉阿初昨天怎么欺负她,他也正要劝阿初,小不忍乱大谋,不要跟韩云秋斤斤计较。
他的思绪一厘清,就甩开韩云秋的手,拔腿追上韩念初。
“阿初,是这样。我是来找你的,刚好遇到了云秋,她跟我说你昨天欺负她,抢了她剥的虾,还说总能找到个瞎子娶她——”
韩念初背着日头站住,抬头看向江临远,惊讶地说道:“我就是跟她开个玩笑呀!她还在生气么?”
开玩笑?韩念初还会跟人开玩笑?
这就是个惊掉他下巴的玩笑。
江临远仔仔细细地端详她,欣慰地说道:“云秋是任性,她总说只有你这么一个姐姐,在你面前就真情流露了,你别跟她生气啊。”
“这是为女朋友出头了么?”韩念初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看来你很在乎她,这我就放心了。”
“等等——女朋友?”江临远急出了一身汗,“云秋怎么是我女朋友?她就跟妹妹一样的,你才——”
他急急地握住韩念初的肩膀,神色恳切,待要再解释,韩念初笑容没了,就像风卷了乌云盖了她的脸。
她做了个对江临远极其侮辱的动作,握住手机,再用手机狠决地把他的手戳离她的肩膀——
别碰我。她的意味明确,跟他划清界线,不愿有任何的肢体触碰。
“妹妹么?她姓江,还是你姓韩?”她将手机转了个圈,丢回包里,冷冷地嘲讽道,“为了个外姓妹妹来跟我兴师问罪,是看我好欺负?江临远,你算哪根葱,也配来教训我?”
她僵冷着脸转身,对眼前的人,全身上万个毛孔挤不出一毫一厘的感情。
江临远被她突然的变脸震慑住了,他站在远处,望着冷漠的背影,这才是熟悉的韩念初——
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多跟他说一句话都像是施舍。
云秋经常跟他说被韩念初欺负,他其实是相信的,因为从韩念初嘴里说出来的不是话,而是扎到心脏的刀子。
他之所以会为了云秋劝韩念初,并不是为韩云秋打抱不平,而是这么做可以让他心里隐隐得意,他以男朋友的身份自居,理所应当地劝解自己的女朋友。
跟韩念初确定关系,结婚,生子,过一辈子,是他梦想了很多年的事。
面对韩念初这么一块冷硬得浑然一体的石头,没有缝隙让他扒开了钻进去,多年被她关在外面,不得其门而入。
直到前几个月,韩云秋对他透露了一个信息,韩念初没有感情,对谁也不会产生感情,她就像架机器一样。
即使是冰冷的机器,韩念初也是一架冰冷而完美的机器。他有了一个设想,只要在她脑中完成设定,她是否会像机器一样高效并精准地执行?
想到这点,他欣喜若狂。
寻找到一个空闲的时间,他试探着问韩念初:我能喜欢你吗?
她想了一下,点头说可以啊。
他又问:阿初,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男朋友会是什么样子?
她摇头。
他狡猾地耍了点心思,说:外面的男人不知根底,有些是骗子,有些是人渣,但是都伪装得很好。所以阿初,你看,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如果你觉得我有资格做你的男朋友,你不妨考虑下?
她又想了一下,说:好,我会考虑的。
他的最后一步,安排在她补资料的那天,跟她告白,界定他们之前的关系。
明明前两步都很顺利,为什么在最后一步会出了错?
她不单误解了他跟云秋的关系,还跟他撇得干干净净。
江临远斯文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郁。
如果韩念初脑子里有了他跟韩云秋是恋人的认知,那就相当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