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赛》里的。
我摊开手:“我是外国人,你要理解。”
潘德小姐指了指自己:“我对你来说很不像外国人吗?”
我狡辩道:“你有一个文科的哲学博士学位!”
她睫毛一抬。
我坐得端端正正的:“你真的知道很多,桑妮亚。我会说你的提醒很有帮助。谢谢你。”
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我都看到她笑了,但当事人开口时依旧表现得很冷静:“总之,斯库拉小姐,可以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感觉自己在同一只大章鱼战斗吗?”
我被她诘难住,咬住下唇:“我也觉得奇怪呢。刚才那个比喻我只是下意识说出口的……现在回过头仔细想一想,这显然是因为你的误导。对,是你的错。”
潘德小姐紧皱着眉:“对不起?”
“我会说在我们当中,我也不见得就是唯一的那个需要多了解新鲜事物的人。单调的视角、墨守常规的观点与亟待更新的知识面都在限制你——哥斯拉这个系列是属于大众的,并不仅仅局限于小孩儿。”我侃侃而谈,“而且哥斯拉完全可以是一种地球守护者的角色。你可以说它恐怖而……有力量感。章鱼就仅仅是幻想。仅仅是人类的幻想,那可以代表某种渴望,但绝不是现实。”
潘德小姐态度坦白:“我完全跟不上你的思路。”
我点点头:“对,这就是我的目的。”
我开始大笑。
她的火苗一点一点聚集起来了。潘德小姐瞪了我一眼,可惜隔着屏幕,这点儿“病猫”威慑我还不至于当真。
她似乎从旁边抓起了本什么东西翻找起来,末了,一脸严肃望着我,恶狠狠道:“你五岁!”
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发音。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愣在原地,花去四五秒钟时间才找到潘德小姐的意图——至少是我所认为的意图。
她可能是在说,我只有五岁的水平?
这种骂人话连五岁小孩儿都不用了。
没来由我又想起小学生之间的骂仗,彼此攀比年级高低似乎是个很常见的操作。再看看如炸了毛的猫一般的潘德小姐,她的声势似乎也偃旗息鼓,只剩下忐忑的皮毛在给彼此打气。
我还是决定给她顺顺毛:“你在学汉语?”
她点点头:“才刚开始。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生气。”
“我没有空生气。”我说,“我觉得很惊喜、很荣幸,还有一点点害怕。”
她吸了口气:“我们管这个叫‘受宠若惊’。”
我默默往旁边看。忍住,李姚,她是故意气你的,忍住。
我抬起头:“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什么?”潘德小姐眯了眯眼睛。看得出来她放的狠话没达到效果、挑衅的言语又被我悄然揭过,这会儿她的心情算不上多好。
但如果我们不继续聊这个问题,她就得问起谁是浮世绘章鱼、安宁为什么是章鱼、我们又如何“大战”等我暂时没法儿跟她解释的事。
“我的意思就是,”我看了看她,“你是因为我吗?关于去学汉语这件事。”
“是的。”她声音有点儿轻,又接道,“我只是希望能辨认字和发音,以免被你糊弄。”
她明显在说我管“万庄”念“石油”的事情。
我郑重道:“我保证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潘德小姐动了动眉毛,不置可否。
这是气消了?
我又说:“现在我只感觉到受宠若惊。你所做的很贴心,桑妮亚。我很感动。”
她别过视线:“我只是刚开始学,才到第二册。”
“我能看看你的书吗?”
她举起教材。果然是气消了,换作平常,光是这么一件小事,她就得揶揄我好一会儿。
那是本大约十六开的黄皮书,封面上画着大大的白象。因为有很繁复的装饰在白象身上,最开始我还以为是某种印度的童书。仔细一看,封面上用很幼稚的字体写着“给孩子的汉语书1a”,下面还有一行汉字:
“轻松学中文(少儿版)”
我忍了好久才没笑出声来,憋着一口气问她:“怎么买了儿童教材?”
“我以为会简单一点。”她放下书,“我错了。”
我点点头:“下次到你那儿时借给我看看好吗?我想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我想那会很有帮助的。”她神情很柔软。
我放松警惕。
她话锋一转:“我刚刚是不是犯语法错误了?”
“什么?”
“你五岁。”她旧事重提,“教我。”
不得不说,潘德小姐讲“教我”两个词的时候,很有一番别样的魅力。我不敢乱想,认真解释道:“嗯,如果你坚持要那么说的话,我想‘你只有五岁的水平’或是‘你好像只有五岁’要好一些。”我又接着把句子翻译成英语再解释了一遍,“但人们真的很少会这么说。”
“人们一般怎么说?”
这哪能讲实话,难道我要科普一下我们在骂詈语言中,是多么地喜欢口头地、直接或间接地声称自己是对方的长辈,并顺带讲解顽固的宗族系统吗?这决计无法解释,且会扭曲她心目中中华文化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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