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幻象都散去了,时钟宁静地拨入黄昏。热带灿烂的晚霞吞噬烟云,轨道直直铺进海底。我正单向通行。我的前路尽消,我的刹车失灵。火车跌入海中,蒸汽急速冷却,金属腐朽,人为鱼肉。
唯独破碎的前窗玻璃流过眼泪,已无法挡雨遮风。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与COO李瑞杰的会面异常顺利。
我们出身极其相近,都是本科时期离开国内远赴重洋,研究生阶段选择了较为务实的深造方向,又从咨询转行做互联网,思路相近,取向也趋同,相谈甚欢是必然之事。
事实上他对我态度十分和蔼,听我讲话时也极其专注,再加上以前在公司里接触时积累下来的印象,他一点儿也不像那种会从BCG和凯文这边双面向我施压、逼迫我按印画押交投名状的人。
当然了,做老大的,都得多预备几副面孔。我能理解。
饭后凯文请我留步。
我当然不想留步了,现在是周六中午,快的话,我还能赶去圣淘沙那边聚会的别墅戏戏水呢。
但这事依不得我。先前的饭局中,COO只大致讲了讲方向上的东西,我是半点谱都没摸着,说起来被浪费的不止是我的脑细胞,还有那居功至伟的我录音笔的储存空间。
我给潘德小姐去了条消息,手机转为飞行模式,开始录音。
今天要双管齐下,谁也别想阻止我给凯文设套。
市中心正下着大暴雨。凯文带我去一处私人会所,中途我们在室外步行了一小段,两个人的裤脚都湿了。我不喜欢这种不体面,凯文自然更甚,落座后掏出块擦眼镜那种绒绒布擦干鞋面,随即将布弃置。
我微微动了动眉毛,没说话。尽管这有些浪费,但毕竟是别人的事;再说凯文也许想通过这样的浪费释放什么信号也说不定,那就不容我去随意置喙了。
我今天穿的差旅羊毛面料做的套装,抗皱、防水、速干,鞋也不算太昂贵,倒不要紧。
凯文两指并在一起招了招,当即有侍应生过来。他翻开雪茄册子:“你要来一只吗?”
“我不吸烟。谢谢。”
他闻言也不多说,又垂下目,册子稍翻了两页就折回首页,在某处敲了敲:“什么年份的?”
“现在库存的世纪六号最早是16年产的,先生。”
凯文点了点头:“要一只这个,拿过来我自己切。可以麻烦你吗?”
“我的荣幸,先生。”侍应生退下去了。
真是烧包,我心想,新加坡的烟草本来就贵,在这样的会所里价格更是翻番,他还要了高希霸的热门型号,又得往上添个乘数。本地热门的几家提供雪茄休息室的会所我都来遍了,这家水深得很,但据说雪茄行货居多,也算物有所值吧。
等人走远,凯文才道:“不介意吧?”
我皮笑肉不笑:“当然不。”
“人傻钱多”速速来了。
凯文拿起来稍作检查,朝侍应生点头致谢,自己从随身包的侧袋里掏出个精致的雪茄剪来。切好了茄,他又把雪茄递回给侍应生点火,一边道:“给我一杯山崎十八年,加个冰球。”
我不动声色。
“随后就到。女士?”
“一杯水不加冰会很好。”我朝他微笑着点点头,“谢谢你。”
凯文将西装外套脱了,从侍应生手中接过雪茄,又把外套交过去,动作娴熟,有那么几分潇洒。当然,我工人家庭出身的,向来看不惯这种腐朽的资本主义生活方式——也有可能我单纯就是和凯文不对付,毕竟那个与我亲密无间的,才是真正的资本家。
虽然她本人对这个身份恐怕难以感到认同。
“为什么他们会提供酒啊?”我故意凑过去,低声问。
现在尚处放宽管制的第二阶段,禁酒令仍在执行。很显然,这家店的做法是违法的。
凯文朝旁边吐了口烟,眉头一松,转过来微微前倾,道:“这家是会员制会所,不存在买卖行为。”
“所以?”
“所以这里就有一处空白。”凯文一边松着领带一边道。
“这不是空白。”
“取决于你怎么理解了。”他笑起来,坐回去,深吸了口烟。
空气中有了闷闷的旱烟一般烈性烟草的气味,又夹杂着凯文的古龙水。我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他的本性:凯文并非是和我拿捏着什么腔调,恰恰相反,他在接纳我。
我看我和他确实不对付。
“今天和瑞杰的午饭,你感觉怎么样?”凯文望过来,“我想这是你们第一次私下碰面吧?”
我点点头:“是的。他比我想象中要健谈。”
“那不是我在问的东西。”他说,“我是说——把他当作是新公司的CEO好了,你会觉得他交谈的方式、他对未来发展的看法等等这些素质,是让你满意的吗?”
这个问题真奇怪。但私人谈话最讲究的就是将心比心、九真一伪,我如实道:“我们的COO很温和,而且愿意听别人的意见,不是那种仅仅相信自己判断的人。我会说这是个处在稳定上升期的公司的绝佳CEO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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