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月下旬,我们的“战略合作伙伴”已与我们开始秘密商讨洽谈会的出席人员事宜。他们对此保持了高度的重视,会直接从国内派人过来。具体细节都是乔瑟琳操办,兴许是念着我有功,又或是后续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她偶尔会和我提上一句进展。
至于BCG方面,因着越南事务那些手脚的后劲,又没了潘德小姐坐镇于此,他们的进度被大大拖后了。
实话实说,最近这一阵子,我志得意满。
——除了今天。
这个周日,潘德小姐破天荒地在舞蹈教室那边儿告了假,从早上就开始准备饮食。拉吉夫已恢复了正常活动,前几天忙于务公,今天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日子。
我周六晚上强拖着潘德小姐陪我练了一个小时的个人情况问答。
拉吉夫很高大,没留胡须,显得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他的西裤做得极其漂亮,一晃眼我便注意到了,上身裁剪干净的白色T恤,也是肉眼可见的高级。
开口说了没五分钟,我就发现他和我一样是个稀有混纺面料的狂热爱好者。
潘德小姐暂时性地被我忘在了一边。
大型集团的企业家通常对自己手下的核心业务非常熟悉,然而术业有专攻,多半在技术层面差些火候。有的人是从技术骨干白手起家,即便远离一线,也始终保留着对技术本身的热情。
以他的出身,我以为至多是个票友,却没想到他从原料到工艺都如数家珍,上中下游,每个细节都能侃侃而谈。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高人,我虽然尽量克制,却也忍不住问了一大堆问题,连自己往嘴里塞了些什么吃的也不知道。
我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没有加酱汁的素羊肉。”潘德小姐睨了我一眼,“所以现在你从你的世界里出来了?”
我被她忽如其来的敌意噎住,竟没能在第一时间说出话来。好半晌我都难以有所反应,对她的态度,全然摸不着头脑。
拉吉夫大笑起来:“她妒忌了。”
“我才没有。”潘德小姐紧皱着眉,眉峰高高挑起,对他的发言显然十分不满意,“我做了这么多菜,你们根本就没有心怀感激地好好吃掉。”
“我总是心怀感谢。”我望着她,不便表露出过分的亲昵,只是说,“最近我重了差不多两公斤。我的体重通常非常稳定,所以我甚至都不能用最近身体正在储水的借口去作解释,或者安慰我自己——这都是因为你做的菜实在太好吃了!”
潘德小姐仍旧神情严肃,嘴角的弧度被她严格管控着:“夸张有时是一种罪过。”
“妒忌有时也是一种罪过。”拉吉夫道。他真是个妙人,一开口,潘德小姐竟然就不回嘴了。
这话换作我说,估计我俩能争上个三百回合的后续。可我忍住不敢笑,拉吉夫则看了看我,说:“我知道你对面料的质地乃至纺织工艺都很感兴趣,今年春天我给桑妮亚上了好几节课。”
“拉吉夫。”潘德小姐叫了他的名字。这回,她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了。
生气了。
我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他说的完全是一种彼此毫不相关的无端联想。”潘德小姐转而望着我,显然,我的尝试失败了,“我希望这种彻头彻尾的谎言不会影响到你作出判断。”
“我没打算做什么判断。”我悄悄说。
“她对纱线、原料和面料的后整理才不感兴趣。”拉吉夫拆台的时候似乎一点儿顾虑都没有,我甚至都没能在他脸上寻找到幸灾乐祸的痕迹,“但我妹妹向来很擅长从几百种面料当中选到最贵的那一匹,这是个事实。”
我对此深有同感。她在高级织物上好像有一种天然的敏锐:分清好与坏不难,但能从一百种顶级材料中找到最珍稀有趣的那一件,这的的确确很值得称道。
可我哪里敢在这种时候对拉吉夫表示认同,今天又是我们头一回正式见到,在他这边,我也感到有些为难。
我只好说:“和桑妮亚聊到纺织物的话题时,她总有一些十分新锐的见解。在产业链方面,她的看法也给我带来了许多启发,成衣产业真的对面料商们构成了冲击性乃至于是颠覆性的影响。”
拉吉夫动了动眉毛,点点头,又望向潘德小姐:“我不知道你还会聊到产业形势。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和爸爸的工作。”
“我不会回去的。”潘德小姐立刻道。
“我没有在说这个。”他哭笑不得,“姚,我得说,你们谈到的那些都是桑妮亚个人的看法,不代表专业人士的立场。”
潘德小姐眯了眯眼睛:“刚刚你还在强调你给了我一课。”
“那不是我的原话。”
“哈。”潘德小姐一脸意味深长,“那通过‘不代表专业人士的立场’,你是想说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拉吉夫道,“你的想法不代表是我的想法。”
她立刻追问:“从何种角度而言,我的看法就只是‘桑妮亚个人的’,你的就成为了‘专业人士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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