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凉, 谢芸锦这两天有些感冒,晕晕乎乎的, 鼻子也不通气,只能时刻微张着嘴呼吸, 鼻头被擦红, 整个人蔫搭搭的没有精神。
“你自己也是个懂药理的, 咋喝个药还磨磨唧唧,难怪几天了都不见好!”
陈广福帮她熬了几副驱寒的药, 谢芸锦嫌苦, 总是喝一口吃一口糖, 磨蹭到最后药汤都凉了。
请了假没上工,谢芸锦坐在床上, 身上搭着一床薄被,神色恹恹, 水灵灵的桃花眼仿佛蒙了层雾气。
她是心情不好,连带着身体也虚弱起来。
路昉出任务已经快两个月,过几天就是中秋, 眼见着她是要一个人回去了。
倒也不是埋怨,只是心中牵挂。毕竟上次他回来可是带了那么严重的伤。
那次在军营宿舍里,她看见他身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疤痕,其中胸口的一处最刺眼,几乎要贴近心脏。
谢芸锦现在都能记得自己最初听路昉谈起时心里有多后怕,一想起心就揪起来。
默默叹了口气,谢芸锦觉得鼻头有些痒,连忙拿帕子捂住。
“芸锦你还没好啊?”女知青正在用毛巾绞干头发,听见动静转身问。
谢芸锦没工夫回答,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唉,你还是听陈大夫的话好好喝药吧。”
显然她嗜甜不爱吃药的习惯大家伙都已经知道了。
柳荷刚好端了药进来,递给谢芸锦,柔声道:“不烫了,快喝吧。”
谢芸锦委屈地努了努嘴,先试探地嘬了一口,立刻被苦的小脸发皱,看得一旁的女知青着急。
“一口闷了就行!”
谢芸锦也被感冒折磨得难受,紧抿着唇提了口气,然后闭上眼咕嘟咕嘟地喝了。
“唔——”结果喝了半碗实在受不住,连忙停下来往嘴里塞了颗奶糖,如此两次,才终于把药汤喝干净。
连女知青都松了口气,笑道:“芸锦这样,跟我家妹妹小时候似的,非得用糖吊着她才肯喝药。”
“所以后来我娘都带她上医院打针咧,只是打针更完蛋,还不如吃药呢!”
谢芸锦把空碗递给柳荷,哼唧道:“我才不是小孩儿!”
女知青笑起来,赶忙换了个话题,为了逗她还特意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把整张脸都露出来:“芸锦你看,我最近是不是变白了?别说,你那个美白膏可真有效!”
谢芸锦撩起眼皮看过去,桃花眼觑着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才傲娇地哼了一声,带着点鼻音:“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上个月买了黄岑,她特意帮柳荷做了一小瓶药剂,上工之前抹在皮肤上,比用吴茱萸的方子湿敷来得方便。
只是药剂是有颜色的,柳荷每回抹了之后都得了黄疸似的,被村里人笑了好久。
但当她用水洗干净药剂,底下露出的皮肤一天比一天白,众人才觉得惊讶又惊奇,纷纷来找谢芸锦讨要。
谢芸锦才不伺候,看着那些人又是后悔,又是觉得她小气,指不定在后头说她什么闲话呢。
哼,给了也不见得她们能少说几句!
这种情况下,得了一小罐美白膏的女知青就分外得意了。她按照谢芸锦的说法每天仔仔细细地抹脸,虽然效果比不上有多重帮助的柳荷,但也很明显地白了一点。
女知青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也想亲近谢芸锦,一时多说了几句:“方桂香你还记得吧?被你拒绝了之后没少说你在药房不务正业。前些天她从县城供销社里买了什么润颜霜,说是能美白细肤,还说不知道比咱这美白膏好了多少倍!”
方桂香是村支书家的闺女,和谢芸锦差不多大,长得也周正耐看,正是爱美的年纪。
谢芸锦和她不熟,自然也把她划在拒绝的名单之内,方桂香许是拉不下脸,回头就和她当村支书的爹告状,说谢知青不务正业。
可药房是陈广福说了算呢,她这一两句能顶什么用?谢芸锦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不过润颜霜这个名字听着倒有些稀奇。
这年头的人不太讲究护肤,供销社里卖的大多是雪花膏蛤蜊油什么的,价格不算太贵,普通人省点也能买上一罐用好久。
大城市的百货大楼种类倒是多,除了国内的润肤脂护肤脂之外,还有少数进口的牌子。
谢芸锦也是用过不少好货的人,尤其谢严疼她,去外地出差的时候都会捎上一些,可以说只要国内卖的,她几乎都用过。
这个润颜霜是什么新牌子么?
听见她问,女知青也疑惑道:“我也不知道咧。说是供销社卖的,可每回去都没见着,营业员说这货少,紧俏着呢!”
谢芸锦托着脸,秀气地打了个哈欠:“是么,有机会我也去看看。”
柳荷洗完碗回来,笑着提醒她:“你还没收拾行李呢,明儿要赶路可别睡太迟!”
车票买的是明天中午,知青当中只谢芸锦一人中秋回家,要赶早搭拖拉机去车站。
想到路昉没回来,她要一个人回去,心情又难过起来,没精打采地一头栽进被子里,闷闷地说了句:“知道啦。”
……
周团长这几天的心情都不错。这次任务完成得出奇顺利,因为敌人内讧自顾不暇,他们在附近埋伏了许久,终于找到个突击点,寻找时机将人一网打尽。
后面的一个月便是在那边做清扫工作,大部队前两天回营修整,安顿好牺牲受伤的战士,周团长才敢松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考虑慰问和表彰升职的事了,周团长一一看过去,视线停在路昉的名字上。
路昉是从京市调来的,按理说这次任务之后应该调回京市。可要是回京市,上次任务的军功多半会被避而不谈,最多只能得到些荣誉和表彰,但留在这儿的话,可以升上营长。
周团长摸了摸下巴,正思考着,就听门口一阵敲门声,似乎有点急促。
哪个毛头小子?周团长冷着声音道:“进来。”
没成想,进来的是他分外看重的路昉。
周团长板着脸:“做什么?”
“团长,我是来交结婚报告的!”路昉双手递上自己早就打好的报告。
这事出任务前他就提过,周团长记得,却还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倒是急!怎么,现在怕媳妇儿跑了?”
他接过报告,一摸,拎出另一张纸:“这是什么?”
路昉清了清嗓子,道:“是我的请假申请!”
因为要回京市,所以用的是他的探亲假。
“要回去讨好老丈人?”周团长笑了几声,摇摇头,然后批了假条给他。
路昉接过来,不等对方再调侃就行礼走了,惹得周团长好一阵稀奇,完了又开始琢磨。
啧,要回京市,这人该不会留不下来吧?
……
一路颠簸之后,谢芸锦终于到了车站。因为赶了个早,离发车还有半个多小时。
她的感冒还没好全,坐了许久的拖拉机更是晕乎,于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缓缓。
车站里都是等车的乡亲,也有几个在这儿过夜的流浪汉。谢芸锦生得漂亮,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更显相貌精致明艳,袅袅婷婷地往那儿一站,都像是在拍画报的女明星。
有人上前搭话:“姑娘,去哪儿啊?”
谢芸锦头疼着呢,不耐烦地道:“不关你事!”
虽是怒斥,但因为生了病,声音带着点虚弱和娇气,勾到人的心尖处。
那人大着胆子凑过来,故作关心道:“看你有点不舒服啊,要不我帮你提行李吧?”
谢芸锦没带什么东西,只有一些车上用的洗漱用品和备用衣服,装了一个小包裹,很轻便。
闻言,她秀眉拧起,再开口时就提高了音量:“你谁啊!我不认识你!离我远点儿!”
车站里的人不少,听她这么一喊,本来以为俩人认识的乡亲们立刻出声:“姑娘咋啦?”
“这小子对你做啥咧?”
“是不是耍流氓?叔帮你把人送到派出所去!”
那人也不是什么二流子,只是一时起了色心,被众人这么一围端不住面子,立刻就灰溜溜地走开了。
“姑娘身子不舒服吧?来,坐婶子这儿,发车还要一会儿呢!”
生病的时候情绪本就敏感,更不要说又遇到不安好心的人。谢芸锦又难受又委屈,此时有人关心,眼底登时就浮上层水光。
为什么路昉不回来!
“芸锦!”
谢芸锦耷拉着眉眼坐在长椅上,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似有所感地抬起眼皮,神情怔住。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起身跑了过去。她扑到男人怀里,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立刻落了下来:“呜——你怎么才来!”
去京市的车就那么几趟,路上得花二十多个小时,路昉估摸着时间,没有去江渡村,而是直接来了车站。
幸好,赌对了。
他抱紧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难得显出些无措,温声哄道:“怎么了?对不住,前两天部队要修整我走不开。”
其实谢芸锦只是在发泄情绪,这么长时间担惊受怕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情绪一时收不住,埋在男人怀里小动物似的呜咽。
刚才让位置的婶子见状和善地说道:“你是这姑娘的哥哥吧?刚才有个男的想拍花子呢,她估计是吓着了。”
拍花子是这儿的方言,意思就是男人搭讪骚扰不认识的女孩。路昉眉头一皱,眼神骤然锋利,然后心疼地摸了摸谢芸锦的脑袋。
“他才不是我哥哥!”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在场的人听得清楚,那位婶子也是一愣。
路昉一下子笑了,捏了捏她的后颈以示安抚,冲他们解释:“她是我媳妇儿。”
军嫂哇!
众人面露惊讶,那位婶子也捂住嘴笑道:“那是婶子眼拙。小姑娘看着不大,还以为没嫁人呢!”
本来就还没嫁人!
谢芸锦嘟了嘟嘴,却没反驳,心里因为这个称呼生出点甜意。
……
谢芸锦买的是卧铺票,是谢严托了关系安排的。路昉却因为时间太紧,只买到一张站票。
“你就待在我这儿呀!”
找到了铺位,谢芸锦拉住路昉的手,不让他去别的车厢:“反正都是站票,站哪儿不是站啊!”
她说话还带着点鼻音,刚哭过的眼角泛红,委屈巴巴的好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