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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辈子了,贺小侯爷心里那坛三十多年的老陈醋,头一次猝不及防的被打翻了。
    一时只觉满心满肺,都开始泛起酸来。
    贺世子?
    直到长公主连叫了他三声,贺顾才从神游天外回过神来。
    他这才发现长公主不知何时,竟然离他只有不过短短两三步距离了
    而且她还在看他,跟他说话。
    贺顾舌头骤然打起了结,半天才磕磕巴巴道:臣臣在。
    今日结果,待我与父皇母后商议之后,自会派人通传,世子且先回去吧。
    贺顾却仍然呆呆看着长公主。
    他突然发现了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他好像
    没有长公主殿下高。
    长公主这个身高在女子里,也未免太过鹤立鸡群了一点,贺顾站在她面前,竟然要微微仰起头,才能对上她的眼睛
    夭寿啊
    殿下会不会因为这个嫌弃他?
    贺世子?
    长公主见他呆呆愣愣,微微蹙眉又叫了一声。
    可惜贺小侯爷的脑子,已经被今日这些他从来没经历,也没体验过的复杂情绪,冲击的有点发懵。
    他呆呆道:臣臣知道了。
    长公主嗯了一声,吴德怀立刻遣了内官,带着他和旁边一直等着的王沐川和陆归宁离开了御苑校场。
    眼见着武试结果,分明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可皇帝却始终一言不发,既不给长公主和贺世子赐婚,也不曾言明贺顾胜了,女儿又把刚新鲜出炉的女婿打发走了,皇后终于咂摸出了点不对。
    她转头看着皇帝,又看了看回到帐中的长公主,不可置信道:我明白了,你们父女两个,合起伙来耍赖是不是?
    皇帝干咳了一声,道:阿蓉这是说的哪里话,贺世子胜的只是武试,魏家孩子和陆世子的文章也是不错的,具体定下谁,朕觉得,再仔细斟酌斟酌也好
    皇后道:陛下还要诳我,瑜儿年纪小不懂事,难道陛下竟也不为女儿着想吗?瑜儿是女子,便是身份再尊贵,也总是要嫁人的,否则等本宫百年之后,瑜儿孤身一人,这宫中谁能护她,谁又能照顾她
    皇后说到这里,那双原本灵动的美目,眼神却忽然呆呆的顿住了,她口里喃喃的,又重复起了刚才的几句话,神色变得有点呆怔:这宫中这宫中,有谁能护她,谁能护的住本宫的瑜儿瑜儿
    皇帝和长公主见了她这副模样,不约而同的面色一变。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后的脸色已然煞白一片,她双目空洞,一把拉住了身侧一个小宫女,再也不复之前模样,神情状若疯狂,尖声道:瑜儿呢?本宫的瑜儿呢?!
    本宫的瑜儿在哪里?!
    陛下!!阿蓉和你的女儿没了,瑜儿没了!
    皇后发起疯来,衣袖乱拂,案上茶盏亦被拂落在地,瓷器摔碎的脆响听起来让人头皮不由得一耸。
    皇帝想上前拉皇后,却被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内官拦住了。
    陛下,保重圣体,长公主殿下在呢。
    长公主果然立即两步上前,蹲在了皇后面前,她一把拉住了皇后不住乱动的手,沉声道:母后,母后清醒一些,儿臣没事,儿臣在这里,儿臣在母后膝下。
    陈皇后呆了呆,这才低下头目光怔怔的看着她,道:你你是本宫的瑜儿?
    长公主拉过她的手抚在自己面上,轻声道:是儿臣,儿臣是母后的瑜儿,母后不认得了吗?
    陈皇后的手在他颊畔颤抖着,一点点把长公主的额发拨开,轻轻抚着孩儿的眉眼,半晌她才带着点泣音道:是你是本宫的瑜儿,本宫的瑜儿没事,瑜儿还在本宫的瑜儿还在
    一边说着,一边又哭又笑的把长公主揽进了怀里。
    皇帝看到她这副模样,心中酸涩,鼻头一阵发酸,猛地转过头去仰起了下巴,硬生生把眼眶里温热的液体憋了回去。
    他站起身来,道:朕出去走走,吴德怀。
    吴德怀连忙跪下应道:老奴在。
    好好照顾皇后,今日的事朕不要传出去一丝一毫,该怎么做,你心中清楚。
    吴德怀忙道:老奴知晓。
    皇帝踱步出了御帐,长公主却趁着皇后抱着他不备,在她颈后轻轻一击,皇后这才眼白一翻,软软的倒在了他怀里。
    去芷阳宫请李嬷嬷来。又侧目对兰疏道,叫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兰疏颔首应是,立刻转身去了。
    长公主这才把皇后交给了旁边的宫人,沿着刚才皇帝离开的路跟了上去。
    皇帝果然没走远,出了校场,是御苑中一处小花园。
    皇帝背对着来时的方向,站在一株桃花树下,不知在想什么,王内官垂首跟在他身后,见了跟过来的长公主,轻声唤了一句:殿下。
    皇帝背影一顿,转过身来看到长公主,却似乎并不意外,他那张布满了细纹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些愧色。
    王内官立即很有眼色的退远了。
    皇帝嘴唇颤了颤,他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珩儿
    朕对不起你母后,也对不起你。
    你可怨朕么?
    第17章
    初春三月,御苑中绯色桃花开了满树。
    落英缤纷,芳华如醉。
    树下的皇帝和长公主之间,却维持了许久无声的静默。
    半晌,长公主才垂眸道:儿臣岂敢。
    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
    朕不是问你敢不敢,朕是问你有没有?
    父皇身为九五至尊、天下共主,需要顾及思量之事良多,便是疏忽间力有不逮,亦非您所愿,儿臣明白父皇的难处,并不曾心生怨怼。
    皇帝听了他的话,沉默了良久,最后只道:你不必安慰朕,当初你皇姐和你母后的事说到底,是朕太过疏忽如今她这幅样子也是因着朕的不是。
    珩儿你是朕的孩子里最懂事的,却也是朕最对不住的,当初若不是你急中生智你母后如今如今
    皇帝说到这里,嗓音干涩到几乎难以为继,那张本来只是生了细密皱纹的脸,却像是骤然间老了十多岁。
    当初之事已过去多年,父皇不必如此介怀。
    朕如何能不介怀?
    皇帝忽然剧烈的咳了两声,他伸手扶住了树干,低声道,你本是朕的三个儿子里,最聪慧、天资最高、也最懂事的那个,却因朕之过,受了这许多年的委屈,若非有你母后和皇姐之事,你又何须
    儿臣并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只要母后凤体安康,能侍奉父皇母后膝下,儿臣已觉满足,亦从未生过一丝一毫怨怼之心。
    皇帝听了他的话,叹道:你是个淳孝的孩子,朕又何尝不知?
    但你毕竟不是女儿身,也不可能做一辈子你姐姐的替身,总有一日
    长公主沉声道:儿臣跟着父皇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母后的病,太医院调养多年,直到近年,才稍好一些,可昨晚与今日,却又接连发病,想来多半是因为忧心儿臣的婚事,才会如此,若再这样下去,儿臣实在心中难安。
    这些年来母后安排的婚事,父皇已替儿臣推拒过多次,然则几次三番下来,母后却始终不曾释怀,至今还在挂心于此。
    既如此,倒不如遂了母后的心愿成婚吧。
    皇帝彻底被他这番话搞得愣住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瞳孔微微放大,喝道:你这傻孩子,瞎说什么胡话?!你与他们同为男子,如何成婚?
    前朝的仪清公主,被先帝指婚于文英殿大学士刘崇之子刘茂,公主不喜刘茂,二人成婚多年,始终未曾同榻而眠,更无子嗣,也一样相敬如宾到老了。
    儿臣与驸马,只需如此,并非什么难事。
    皇帝嘴唇颤了颤,道:这怎么行你们两个男子,若真如此子嗣又该怎么办?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道:让他纳妾便是了,妾室自然会为驸马留下子嗣,不会叫他家中绝后。
    皇帝低声喝道:朕说的不是驸马!是你!
    父皇有大哥、二哥,二位兄长都能为皇室留下子息,总不会缺我一个,但母后她如今却只有儿臣一个孩子了,还请父皇允准儿臣所求。
    皇帝听了他的话,胸膛急促起伏,半晌才闭目,低叹道:造孽,造孽啊
    还请父皇允准。
    皇帝猛然睁开了眼定定看着长公主,他目色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十分幽深:朕问你,你就没有一点不甘心吗?
    你大哥虽是元后所出,可你与他同为朕的嫡子,如今他主位东宫,你却可能连自己的子嗣也留不下你便真的不曾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心吗?
    长公主跪下,对皇帝叩了个头,抬起头来定定道:父皇圣裁,皇兄是父皇亲自册封的储君,多年来皇兄贤德有目共睹,满朝文武亦对皇兄交口称赞,儿臣既不曾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与此同时,贺顾与王沐川,陆归宁刚刚踏出宫门。
    同带他们出来的内官稍作寒暄答谢,看着他们转身回去。
    三人站在宫门前,陆归宁朝贺顾抱拳道:今日校场上贺贤弟风采,真叫人一见之下难以忘俗,还要恭喜贤弟武试夺魁,想来不日长阳候府便能接到陛下赐婚的圣旨了。
    贺顾心中飘飘然,索性也不惺惺作态的谦虚了,十分大方的灿然一笑,抱拳回以一礼,道:同喜同喜,回头一定请陆兄喝喜酒。
    王沐川:
    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不由得开始思考半个时辰前,这两个人还在校场相争,究竟是不是他的错觉了。
    他凉凉看了这二人一眼,道:陆兄似乎对驸马之位,不甚有意?
    陆归宁哈哈一笑:叫王二公子看出来了,我本也是收到了皇后娘娘的帖子,想到殿下之前定下的亲事俱都没能成,一时好奇心起,就想来看看,长公主殿下究竟长成了副什么模样。
    贺顾听得眉头一皱,刚才还抱拳的手骤然收了回去,冷道:殿下自然是风华绝代,一等一的美人了,之前那些个退婚的,是他们自己有眼无珠,与殿下的相貌有什么关系?
    陆归宁刚才还看他笑容满面,也不知他说错了什么话,这长阳侯府的小侯爷突然就黑了脸,将他好一顿怼,一时也十分摸不着头脑。
    只得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的干笑道:自然,自然,长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自然风华绝代,呃陆某家中父母还在等,与二位既不同路,便先告辞了。
    王沐川点头,贺顾却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了声,道:不送。
    便看着陆归宁爬上马车走了。
    长阳候府和王家在一条街上,只隔了一堵墙,贺顾便索性邀了王沐川同乘马车一道回去。
    侯府马车十分宽敞,內厢便是坐了贺顾、王沐川、征野三人,却也并不拥挤。
    马车一跑起来,征野终于忍不住了,看着贺顾咽了口唾沫,问道:爷,今日怎么样了?
    贺顾笑的得意,一时也顾不上王二哥在边上,答道:当然十拿九稳了。
    征野睁圆了眼睛:真的?!
    贺顾还没回征野的话,王沐川却忽然问了句:你为何突然生了做驸马的心?
    贺顾被他问得一愣,王二公子眉头却更加紧锁,又追问道:以你才学家世,将来必然大有可为,我本以为你今日前来应选,是你继母使坏,但方才见你在校场上,却分明是真心争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顾想了想,觉得跟王二没必要拐弯抹角的打机锋,干脆直接大喇喇的说了实话,道:没怎么回事,就是我见色起意,对殿下一见钟情了。
    他如此坦诚,倒叫王沐川怔住了。
    你你可知你一旦做了驸马,将来
    贺顾道:我知道,将来便科举无望,也不能掌兵干政。
    王沐川蹙眉道:那你还
    我与二哥不同,我又没二哥那么好的才华学问,科举便是能考,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考出个名堂,至于掌兵干政如今大越海晏河清,四海升平,能有什么需要用兵的地方?便是真有,朝中人才济济,哪里就缺我这么个毛头小子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摸了瓜子出来嗑,王沐川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已经快拧成一团了。
    那你便不为自己考虑了吗?
    贺顾奇道:考虑啊,我怎么没为自己考虑呢,我要是不为自己考虑,作甚还要去争我喜欢的女子?
    王沐川:
    贺顾看出他担心什么,拍了拍他的肩,道:二哥不必为我担心,我家这种勋贵门第,便是只啃老本,也能啃他个天荒地老,就算我没什么出息,贺家不是还有我弟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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