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叫人快马急报去去告诉他,回京立刻来见朕,若是迟了,朕朕便当作没有
说到这里,皇帝却忽然顿住了,他闭了闭目,半晌,叹了口气,睁开眼看着跪在殿下的李秋山沉声道:你去告诉他,若是解释不清楚,朕必轻饶不了他!
贺顾神志恢复清醒的时候,身体却仍然又沉又重,又僵又麻,痛楚虽没感觉到几分,但疲惫却是实打实的,丁点做不得假。
他再皱了皱眉,想睁开眼,眼皮却沉重的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努力也睁不开它,努力了几回,倒更累了,只好放弃一会,准备恢复了力气再重新尝试。
外头却传来了一阵隐隐浮动的人声,贺顾朦朦胧胧间好像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但一下子又不敢确定自己没听错。
刚醒来的意识也有些恍惚。
然后模模糊糊听见了言老夫人的声音。
外祖母的语气似乎不大好,也不知道是在与谁说话。
言老夫人虽然性子爽直,但除了当初贺顾的亲娘离世,她朝着贺老侯爷发火、和对上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万姝儿,贺顾道还是第一回 听外祖母如此大动肝火。
他想要努力去听清言老夫人在说什么,却只能听见几个模糊的词。
似乎是什么平安、孩子、歪路之类的。
言老夫人好像是在拦着什么人。
然后便是外祖父低声劝阻的声音。
贺小侯爷有些茫然,于是开始费力的转动起小脑瓜,认真的思考被拦着的究竟是谁,他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外头的争执却终于停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离卧房正门越来越近。
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脚步声渐行渐近,然后停在了床前。
卧房本来一片静默,除了炭火燃烧跳动的噼啪声,再无旁的动静,此刻有人进来了,贺顾便能清晰地听见那人站在床前,略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他似乎有些紧张,又似乎是一路不停歇的赶到这里的,身上还裹着一点寒意,只这么短短一会功夫,屋里炭火虽旺,贺顾却还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一股淡淡寒意。
贺顾的意识终于回笼了,这次眼睛虽然还没睁开,嘴里却沙哑的、近乎本能的叫了一句:殿殿下?
那呼吸顿了顿。
贺顾的嗓音还是哑的,低声道:你你怎么才回来啊
眼睛也跟着这句出口的话,一道缓缓睁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甲胄的裴昭珩,和他冻的微红的鼻尖。
他离床榻足足留了两丈远,也不知道为何不肯走近,贺顾的视线刚一抬起,便立刻撞进了裴昭珩幽深如月下湖面的一双眼里。
贺顾呆了一会,脑海里回想的却不是之前他经历的一场折腾,而是那个似乎还未散去,仍在眼前的梦。
他顿了顿,本能的就哑声开口道:你你为何
贺顾的这句话问的声音太低,裴昭珩虽未听清,但终于还是走近了床榻,他没坐下,只是单膝屈下蹲在榻边,一言不发的垂目看着贺顾。
贺顾还想说话,裴昭珩却终于开口了。
子环我看到孩子了。
贺顾看着他怔愣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他身上穿的是一身甲胄,顿了顿,道: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这是
裴昭珩抬了抬胳膊,似乎是想碰他,但只抬了一半,动作却又顿住,收回去了。
他道:去办父皇交代的差事,耽搁了几日。
贺顾道:什么差事
裴昭珩却打断了他,微微摇了摇头,道:都已了结,子环不必挂怀。
三殿下一向不会骗人,既然他说了结了不用自己担心,贺顾便立刻相信了他,方才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顿了顿低声道:既然是陛下交代的办妥了就好
又道:这个小兔崽子,可算给生出来了
裴昭珩看着他,眼里不知不觉带上几分笑意,温声道:胡说,她若是小兔崽子我们是什么?
贺顾闻言,看着裴昭珩无声的扯着嘴角笑了笑,不知怎么的促狭劲儿上涌,也没过脑子就想逗他,道:咱们是什么?我是天兵天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瑜儿姐姐定是下凡历劫的天宫仙子了,不然也也不能生的这样好看
说完却又忽然回过神来,惊觉不该再用瑜儿姐姐这个名字叫裴昭珩,实在是促狭的有些太过,三殿下本就敏感,可别再因为他随便开的玩笑想多了不痛快才好。
只可惜他还没想好补救的话,裴昭珩脸上的笑意便已经淡了几分,贺顾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瞧这副样子,多半是又要多心了。
裴昭珩道:子环便这么忘不了瑜儿姐姐?
贺顾心道果然如此,虽然还不至一个头两个大,但也已经一个头一个半大了,连忙道:殿下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殿下现在不好,我我就是开个玩笑,殿下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的。
裴昭珩却不为所动,只道:都喜欢,却更喜欢瑜儿姐姐,可对?
贺顾还是头一次听见自己当初没脸没皮叫出口的瑜儿姐姐这称呼,从裴昭珩嘴里蹦出来,一时竟莫名感觉到一股隐秘的羞耻感爬上心头,哽了哽道:我我没
没说下去。
好吧他承认男装的三殿下芝兰玉树、修雅不凡,但这也不妨碍他心里惦记着当初那个叫他一见倾心的漂亮姐姐嘛
自然了,他知道那是三殿下,但只是私下里在心底馋一馋那张脸、流流口水而已,这总不过分吧?
便改口道:就一点点。
贺顾见他沉默,几乎是立刻后悔了,连连在心中骂自己没脑子,就算真这么想了,也不能张嘴说啊,这不是给殿下心中最脆弱的伤口上撒盐吗?
贺小侯爷的求生欲空前蓬勃,正要为自己方才的唐突描补一二,裴昭珩却忽然抬起唇角看着他笑了笑,道:是么?
贺顾鲜少看见他这样近乎张扬的、毫不掩饰的笑
自然了,谁发自内心的笑都是毫不掩饰的,但是这样一个本该普普通通的笑容,放在这张一向神色淡淡、矜冷自持的脸上,却又显得如此不普通
好看到太过夺目了。
贺顾几乎看的有点傻了,只有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砰跳的有如擂鼓。
他清楚的听见了自己不争气的心动的声音。
半晌,贺顾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盯着三殿下痴痴瞧了半天,有点尴尬的咽了口唾沫,十分狼狈的收回目光。
心中却暗道,今天三殿下是怎么了?
不过,殿下若是能每天都对自己这样笑,他保证马上把什么瑜儿姐姐都给忘到九霄云外。
果然好看的人怎么样都好看,和是男是女也没有太大关系。
贺顾道:咳,殿下以后又不用做女子打扮了,你问这么细干什么,我自己都不怎么在意了
裴昭珩道:子环方才说只一点点,那是只一点点挂念我?我却挂念了子环一路,这未免有些不公平罢?
贺顾被他这一顿云山雾罩的搞得有点蒙,呆道:什么东西,我是说瑜儿姐姐,又不是说殿下,你
裴昭珩道:当初的皇姐便是我,怎么,子环如今还不能接受么?
贺顾道:不是我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不对
这次是真的一个头两个大了。
裴昭珩低笑出声,忽然抬手揉了揉贺顾的脸。
贺顾一怔,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裴昭珩做了什么,脸顿时噌的一下红了
殿下你你干什么
倒不是他脸皮薄矫情什么的,实在是三殿下这一下摸的那滋味极古怪,叫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某些不可细说的事
裴昭珩道:身上还痛吗?
贺顾感觉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不痛了。
裴昭珩顿了顿,道:我听颜姑娘说,是替子环开腹取了孩子出来,不过三日,便不痛了?
贺顾一怔,道:啊?已经三日了么?
好吧,其实说实话,整个过程贺顾自己回想,几乎没有神志清明的时候,压根记不得什么,也完全没感觉到自己竟然已经睡了三天了。
而且开腹取子,这也太邪乎了到底真的假的?
怎么他完全没感觉到肚子疼呢?
裴昭珩微微蹙了蹙眉,道:真的不痛?
贺顾道:真不痛。
又咕哝道:何止不痛,我根本没什么感觉,开腹?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作势要掀开被子搂开里衣瞧瞧,却被裴昭珩拦住了,道:怎么好现在随便看?也不怕动了伤处着凉?
贺顾只好又老实躺了回去,看着裴昭珩眨巴眨巴眼睛道:好吧那等过几天我在看,殿下你去看过孩子了吗?真是个姑娘么?
裴昭珩点了点头,道:嗯。
贺顾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她长什么模样我都还没看过
裴昭珩道:年纪还小,看不出什么。
贺顾闻言,有点失望,道:是么唉,她要是长得像你多些就好了,这样以后就会有一个似我这般的好儿郎对她一见钟情
裴昭珩被他这曲折离奇的思路给弄的愣了愣,半晌失笑,垂眸看着他温声道:放心吧,你我的孩子,不会难看。
贺顾深以为然,点头道:那倒是。
裴昭珩越看他越觉得可爱,险些有点忍不住了,只好强逼着自己挪开目光不和贺顾对视,道:子环可曾为双双想个大名?
贺顾哼唧道:哪有那么快我先琢磨琢磨吧
顿了顿,又道:对了我方才怎么好像听见了外祖父外祖母的声音他们在这?
裴昭珩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贺顾一怔,顿时反应过来了,睁大眼睛看着他压低声音道:不是外祖父外祖母他们都知道了?
裴昭珩道:已知道了。
又道:方才我来时,二位长辈正在院子里打征野的板子,问他孩子另一个父亲是谁。
贺顾咽了口唾沫,立时明白了。
这时候三殿下风尘仆仆的上门来,言家二老也不傻,估计一个眼神对上心里就一下子能明白个七七八八了。
只要他们觉察,起了疑心,以裴昭珩的性子,又岂会再撒谎瞒着他们?
那场面贺顾简直都不敢去细想。
他只得哑声道:方才外祖母是怪你了吗?
裴昭珩道:无妨,他们忽然得知此事,一时不能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贺顾沉默了一会,心道的确如此,别说外孙了,就是外孙女的肚子忽然被人搞大,二老想必都得大动肝火,何况他还是个男人
好在他亲爹贺老侯爷还在长阳侯府后院关着玩泥巴,否则要是叫他知道了,更得直呼家丑,家丑啊了。
幸好顾忌着裴昭珩的身份,还有贺顾自己是个男子这回事,言老将军言老夫人就算生气,也不能直接把三殿下剐了、更不能捆他上汴京府衙门求个公道。
贺顾一想到等会他还得直面外祖父外祖母的一串逼问,顿时感觉到手脚一阵发麻。
裴昭珩看他脸色迅速蔫了,猜到他在担心什么,抚了抚他露在被褥外的手背,低声道:事已至此,总不好再瞒着二位长辈,待我入宫见过父皇回来,便与子环一道和他们解释。
贺顾咽了口唾沫,道:我觉得他们不会等你回来才问我
正此刻,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人声,一个粗狂的男声在远处清晰的响起
恪王殿下何在?
贺顾一怔,抬眸去看裴昭珩,他也转头看了看卧房外头,面上却恢复了那副一贯的神色淡淡,扬声道:本王在此处。
贺顾拉着他的手低声问道:是谁?
裴昭珩的指腹在他掌心轻轻按了按,像是在安抚,站起身来低声道:应是父皇前来唤我的人,我先去去,等了了差事,再来见你。
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放在贺顾手里,这才转身出去。
外头传来裴昭珩的声音。
何事?
陛下要见王爷,还请王爷速速动身,莫再耽搁。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