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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怎么忽略了这一点?
    即便恢复了记忆,裴昭珩恢复的却也不止是上辈子因着那块心想事成玉与他的联系、还有他俩之间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缠绵悱恻的风流事
    三殿下更是一个已然御极天下几十载的帝王啊
    只看如今的皇帝便知道,在那个位置上坐得久了,无论是疑心还是控制欲,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日复一日繁杂冗长的、大大小小、各方势力的纠葛和利益的牵扯一点点膨胀
    然后逐渐逐渐变成那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贺顾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些,不知怎的,他脑海里忽然浮现起那个梦中黄脸道士的一句只此一世,再无来生来
    前世他经了凌迟,死的透的不能再透,起死回生,溯回前尘,何等不易?
    即便黄脸道士再神通广大,三殿下又岂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所以那都是真的。
    外头四野昏和,天幕低垂,一片寂然,屋里却温暖到几乎叫人忍不住头脑迷糊、昏昏欲睡。
    贺顾的意识却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却说裴昭珩虽在冲动之下,来了这么一出,但方才见贺顾发笑,心中便也有些回过味,稍觉有些赧然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这是怎么了,此生和子环的姻缘得来不易,能走到今天,没人再比他更清楚,什么是老天垂怜。
    他本不该再计较什么,可人大约总是如此
    得到的愈多,便也愈发贪得无厌。
    王二的心思,自裴昭珩见他第一次,看见他望着子环的眼神,便早已察觉。
    王沐川饱读诗书,他当然是足够克制的,可即便只是眼底藏了那一点的爱慕,旁人、甚至是贺顾自己都不曾察觉,可裴昭珩对那样的眼神,却有一种仿佛刻进骨髓深处、近乎天生的敏锐。
    从前裴昭珩不知道这份敏锐和熟悉,究竟从何而来,直到前世的记忆恢复以后,他才明白过来
    王沐川当然是克制的,可与想着一个死去的人被迫克制了几十年的裴昭珩相比,那一点克制,又算什么呢?
    裴昭珩太熟悉那样的眼神了。
    正因心知肚明,那眼神意味着什么,所以只要一想到有另一个人,胆敢对这个他等待了几十载,才等回来的人心生觊觎,他便愈发不能容忍。
    也愈发按捺不住的,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实在是太失态了。
    卧房里的空气静默良久,贺顾的沉默仿佛是另一种无声的答案。
    裴昭珩闭了闭目,收回了搭在贺顾腰侧的手,他抬手拔下了束在后脑的那支簪子,一头乌缎般光滑、如墨如云的发便这么洒落在那张瑰丽到雌雄莫辨的脸旁。
    裴昭珩握着簪子的指尖微微用了几分力,显得有些泛白,他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是我失态了,子环
    贺顾却忽然拉着他的手,抬起了那支簪子,认真道:我记得这支簪子。
    从前殿下练剑时,就总是带这支玉簪,这簪子很好看。
    裴昭珩一愣,低头便对上贺顾望着他的乌黑瞳仁。
    贺顾的指尖越过那支被裴昭珩握着的簪子,顺着裴昭珩修长的五指,掌心覆住了他稍稍有些微凉的手背,低声道:殿下练剑很好看,我许久没瞧见你剑了。
    我这些日子想了许久,以后等双双长得再大些,殿下教她用剑,我教她用刀,别人家小姐书画双绝,我们双双刀剑双绝,不也妙得很?
    殿下
    贺顾口里吐出这两个字,却又忽然顿了顿,再开口时,脸上却莫名带了几分可疑的薄红,可尽管如此,声音却仍没变小。
    我往后,便不再叫你殿下了,以前你是长公主,我叫你瑜儿姐姐,可如今你不是长公主了,没道理那时候咱们亲近,如今却要生分
    往后往后我叫你珩哥吧,好不好?
    裴昭珩一言不发的看着既有些局促、又有些赧然,显然很不好意思,手脚都仿佛不知怎么放的贺顾。
    心中却莫名的软成了一片。
    他的鼻尖有点发酸,却没露分毫,只低声道:好。
    贺顾却仿佛是越过了某个坎,脸上的那点赧然一点点消散,他抬眸看着裴昭珩,认真道:我当然不走。
    裴昭珩一愣。
    贺顾道:方才你不是问我走不走吗我说,我当然不走。
    今日不走,往后也不会走,你是瑜儿姐姐也好,是珩哥也好,我都不走,一辈子也不走。
    他愈说,目色愈发认真:珩哥也再不要吃那些不相干的醋了,这天底下任是谁在我心里也比不上你一个小手指的,他们怎么配和你相提并论?
    我知道前世珩哥过的难,你心中没个安定,如今也忍不住有许多忧虑,但如今如今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咱们还有了双双我与你说句心里话,我也不管以后你登不登得大宝,究竟是龙还是虫,我都不在乎,也不会瞧旁人多一眼。
    日后珩哥若继位,我便为你臂助,再不要让你过前世那样孤家寡人的日子,若是真有什么不测,咱们便一块下黄泉去,那道士说的若是真的,珩哥只有一世我就陪你一世,就是黑白无常来了,也拆不开,我这样说,你可放心了吗?
    裴昭珩这次再没控制住,声音有些喑哑,道:放心了。
    贺顾得他回话,脸上这才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来,他忽然抬起头,颜色淡漠的唇珠在裴昭珩眼角碰了碰
    裴昭珩猝不及防之间感觉到眼角传来温热触感,便见贺顾站了回去,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看着他笑道:咸的欸。
    裴昭珩:
    贺顾干咳一声,一本正经道:以前没同你说过,其实我最喜欢珩哥这双眼睛了,你可别在我眼前流眼泪,我是要心疼的。
    裴昭珩:
    庭中的兰疏自方才按照殿下的吩咐把门从外面带上,便十分知趣的站了老远,又拦住了丫鬟小厮,不叫他们去听正院卧房的墙角。
    她正坐在门廊下靠着庭柱打瞌睡,却不料尽管隔了这么老远,居然还是没防住,被迫听了一耳朵墙角:
    只闻屋里传出不知什么东西被撞击的轰隆一声响,然后便是贺小侯爷嘹亮的一嗓子
    诶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唔
    兰疏:
    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有些莫名的熟悉。
    临近汴京城东侧两门,有个小院子,虽然瞧着不起眼,里里外外却防卫森严。
    这里关着一个身份特殊的人
    太子妃孟氏。
    孟文茵怀胎九月,一朝临盆,却不想昔日贵为太子妃的自己竟然是在如今这种处境下临盆,监押看守她的人是十二卫,但孟文茵却知道,主事的是恪王
    她丈夫的三弟,也是如今东宫垮台后,最有希望承继大位的人选。
    当初把她从太子藏她的那个地方搜查出来,羁押回京的是玄机十二卫,这必是皇帝的旨意,孟文茵心知肚明。
    她也因此松了一口气,心中怀着一点微薄的希望
    尽管太子是逼宫了、谋反了,可父皇既然不处置,说明心中还是没有对这个儿子绝情的,太子不废,她肚子里怀的便还是皇长孙
    父皇总不可能对自己唯一的亲孙子下杀手,如此绝情吧?
    事实如孟文茵所想,皇帝的确不曾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杀手,虽然囚着她,却还是遣了大夫给她安胎把脉,显然是不想落了这个孩子的。
    孟文茵心中便愈发燃起希望。
    如果她肚子里的是个男胎,那么那么太子也算为裴家延嗣有功,父皇是不是就能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对他别那么绝情?
    可孟文茵自己也知道,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诚然裴昭元是父皇的亲儿子,断不可能诛他的九族,但想要父皇轻轻放过,却也是绝不可能的。
    父皇会等到她肚子的这个孩子生下来,看在孩子的份上,给太子减轻罪罚吗?
    孟文茵心里七上八下,然而她最担心的,终于还是应验了
    皇帝把这个小院子,交给了恪王。
    孟文茵知晓此事,心中便凉了一半。
    谁都知道,小陈皇后独得后宫恩宠二十载,若说皇帝有什么摸不得的逆鳞,约莫也就只有小陈皇后这么一处,而恪王是她的儿子,陛下岂能不心生偏宠?
    东宫倒台,倘若以后真是恪王继位,斩草除根,他岂能容得下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陛下把她交给恪王,这是要了她们母子俩的命啊。
    孟文茵万念俱灰。
    然而与她猜测的不同,恪王除了来这处别院看过她一回,问了来请安胎脉的大夫孩子在她肚子里如何后,便再也没露过面。
    孟文茵本不敢再吃送进来的安胎药,也不敢用传进来的膳,可无奈她肚子里却又有个小的,不吃实在不行。
    她便这么一边忧心忡忡的惦记着外头如今不知如何的丈夫太子,一边狠下心来赌了一回。
    最后她赌赢了。
    安胎药里没有毒,送进来的食物也没有毒。
    甚至还顾虑到了她在养胎,厨房给她吃的,都是些补身子的好东西。
    孟文茵心里稍稍松下一口气,神经却没有放松,反而愈发警惕起来。
    即使一日不取她肚子里孩儿的性命,可日后她肚子里这个孩儿于恪王便是最大的祸患,他岂能真的放过?
    孟文茵不信。
    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
    她要见太子,要见陛下,看守的侍卫和婆子们自然是无动于衷,连搭理也不搭理她。
    她要问太子如今怎么样了,婆子们便只冷笑一声,斜睨着她道:太子殿下如今安好着呢,太子妃可不要过于忧虑,坏了肚子里的孩子。
    孟文茵半信半疑。
    然而就这么日复一日的忧虑着,孟文茵万万没想到,恪王始终没有对她做什么,她就这么平安无虞的到了临盆之期。
    孟文茵一现生产只兆,婆子们便出去传话,说是上王府寻恪王殿下去了。
    孟文茵半梦半醒间咬着牙想着:完了,临盆是最凶险的时候,这时候动点手脚,要了她肚子里孩儿的性命,再要了她的,易如反掌,且顺理成章,远远比之前她怀孕的时候下手高明的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元郎,妾身和这个孩子怕是救不了你了来世再见吧
    她想。
    然而事情有一次未曾如她所料。
    孩子顺利生了下来,虽然有些瘦弱,瞧着却没什么大碍,她也平安无事。
    是个女孩。
    孟文茵心中很矛盾,既庆幸,又失落,这次她再也无法继续忍耐了。
    我要见恪王。
    请太子妃安心调理身子,莫让奴婢们难办。
    孟文茵从袖口里摸出一块不知何时藏起来的碎瓷片,抵在喉咙口,低声看着那些婆子嘶吼道:我要见恪王!让他来见我!你们不要逼我!
    婆子们的眼神带着点怜悯。
    太子妃这条性命,若是连自己都不怜惜,您以为这世上还有谁会在乎?
    您拿这个来威胁奴婢们,实在是大可不必。
    孟文茵哑然失语。
    婆子们虽然冷嘲热讽,却竟还真的去通秉给了恪王。
    孟文茵看着这个往日里并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小叔子,感觉自己筋疲力竭,哑声道:我要我要见太子殿下。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恪王却并没有进门来,只站在门口淡淡道:父皇说过,不许大哥幽禁期间见任何人。
    孟文茵语音里带了些哀求。
    三弟算是嫂嫂求你了你你是个好人,不曾要我与孩子的性命,文茵终生感佩,不敢忘怀,可是可是我实在是顶不住了,我想见元郎一面,我想知道他可还安好,我我给他生了个女儿,他可知道?
    也许多日精神高度的紧张已经让孟文茵失去了理智,哪怕心知她的要求几乎不可能得到满足,她却还是厚着脸皮开口了。
    三弟,能否请你去和陛下转达一二,就就看在这孩子的份上,她虽不是男丁,却也是却也是陛下的长孙女,能否看在孩子的面上让我见元郎一面,我再无他求了
    孟文茵心中只抱了极微薄的希望,谁想却真的得了回应,那头的恪王顿了顿,道:好。
    裴昭珩便这么进宫见了皇帝,转达了孟文茵的话。
    皇帝沉默了良久,道:孩子生下来了?
    裴昭珩道:昨晚临盆产下,是个女孩。
    皇帝道:可还安好吗?
    裴昭珩道:大夫已瞧过了,孩子虽然瘦弱了些,但尚未瞧出什么大碍,太子妃身子也安好,只是有些神思不属。
    皇帝点了点头,道:这些日子叫你照看着你大嫂,你也还算尽心,这件事办得不错。
    裴昭珩道:儿臣愧不敢当。
    又道:太子妃所求,父皇是否应允?
    皇帝道:她诞下皇嗣有功,既然她亲口求了,你便安排人送她去行宫走一趟吧。
    裴昭珩道:是。
    便转身退出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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