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间,她久违地梦到了许多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候她还只是一只年幼的海刺水母,整个海洋对她而言,需要关心的只有三样东西:
食物,洋流,还有天敌海龟。
若是运气好的话,柏妮丝根本不需要自己费力去活动,只要任由自己懒懒地悬浮在海水里,规律无比的洋流就能把她带到食物充足的水域,或者将它们送到自己面前。
经验丰富的水母们总是能找到合适的洋流去跟随漂泊,而在等待食物的过程中,大家也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关于即将到来的冰川漂浮旺季,关于每年一到固定时间必定会出现的大批采珠人船队,等等。还有是关于海洋皇族的人鱼族与他们的宿敌,也是被雕刻在十二罪柱上,唯一生活在海洋里的恶魔,海巫。
事情发生的那天,柏妮丝和许多其他水母一样,都在顺着洋流寻找食物。
她从深蓝的海面冒出头,看到太阳刚好从天幕滑落至海平面上,浓烈的橙红色暮光融化在海水里,吻开无数道灿烂金波,万千海鸟从天幕翩擦而过,纤影斑驳。
大海蓝如坚冰,和落日的光焰抵死纠缠。
也许是看得太入迷,等柏妮丝回神的时候,她已经落到了水母大军的末尾,也正巧听到几个同伴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前几天在龙脊海峡发生的事。
一整支皇家巡查队,十二条训练有素的人鱼,被海巫全部杀死了。
“我也听说这件事了,还听说最近海神宫因此戒备森严,外族海灵都不能轻易靠近呢。”
“那很快会有战争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水母摇摇头,鲜红的触须跟着在水里摇啊摇的,紧接着转向一旁的柏妮丝,“你有听说什么吗?”
她摇头:“没有。”
为什么要花心思去关心那些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的高阶海灵,自己每天吃饱睡好顺着海浪漂浮到各个地方去看看新鲜风景,聊聊周围熟悉海灵的八卦乐一乐不就好了吗?
“不过比起皇族和海巫,我建议我们还是快点赶上前面的同伴,不然我们连海藻都没得吃了。”她继续补充。
毕竟在食物面前,没有水母会尊老爱幼恭敬谦让,一旦捕猎天性被刺激出来,吞吃同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就在大家因为捕猎而乱作一团的时候,几只海龟忽然从珊瑚丛背后游了出来,所有水母都在尖叫着逃命。
柏妮丝艰难地穿行在混乱不堪的水流和无数漂浮的水泡间,最后清晰记得的事就是自己被海龟一口咬住的剧烈痛苦。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触须被撕裂开,尖锐的痛楚从伤口处燃烧起来,撕心裂肺的折磨。
在飘零着缓缓落到一片破裂开的海底礁石缝隙间的时候,柏妮丝仰头看着那团色泽迷乱的光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海神,人鱼,天使,或者海巫……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她不再这么痛苦,她可以拿一切去交换。
救救她吧……
救救她……
光圈颤抖着破碎开,像是凋零一地的花朵,浓重的黑暗从海洋深处无边无际侵袭而来。
她听到一个冰凉到刺骨的声音贴在她面前,问:“你真的愿意拿一切来换吗?”
“哪怕结局是变成一个怪物?”
过于没有温度的嗓音,阴滑如游弋在水中的海蛇。
柏妮丝用仅剩的力气去回答了对方,她愿意。
也就是从那天起,她……
“海巫小姐。”
似乎有人在叫她,断断续续的。
“海巫小姐,你还好吗?”
她费力地睁开眼,蓦地望进一双盈着浅浅涟漪的透明眼睛里,迟钝的感官立刻条件反射地苏醒过来,本能后退着拉开同对方的距离,手肘却不小心碰到一旁的水杯,洒出几星牛奶晕开在写满时态笔记的软面抄上。
站在她旁边的生物是一个由浪花凝结而成的透明女人形象,光线穿透她的躯体,隐隐折射出浅淡的翡翠色流转充盈在她全身,看起来就像一尊剔透柔美的水晶雕像。
这是蒂亚戈的传信使,潮灵,一种可以自由出现在任何有海洋或者河流覆盖地区的生物,只依附于海神的神力而存在。
“怎么了?警报响了吗?”她茫然地朝一旁的海巫水晶球看去,里面一切正常,只浮沉着一些萤火虫似的细小发光体。
“没有警报,海巫小姐。”潮灵回答,“是海神冕下让我来找你。你还好吗?”
“噢……”
她揉了揉眼睛,将散乱开的满头黑发随手扎起来:“没事,就是牛奶喝多了。他找我是因为出什么事了吗?”
“鄂霍次克海那边新发现了一批变异体,刚刚被送到研究中心,海神冕下和天使长在收容所等你。”
“收容所?”柏妮丝疑惑地重复一遍,旋即跟着潮灵走出了监管室。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收容所,之前都只是听说过几次。
和研究中心的相对开放不同,收容所是完全对外隐匿的。除了在陆地上有设立以外,还有一处就在一片几个世纪以前遗留下来的水下废城里,海洋生态模拟圈的边缘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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