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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潮气还没喘匀,蹲在一边黑着脸看着那人。他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一道子,有血丝渗出来。苗嘉颜伸手过去,没直接碰伤口,扒开他领子看了看。
    陈潮问那人:“你怕不怕别人知道?”
    对方竟然也很诚实,手一直没从脸上拿开,说:“怕。”
    “怕你以后别招他,不然我就报警,让警察去你家抓你。”陈潮踩着他的小腿,前后蹍了两下,接着说,“让你们全村都知道你是变态,你爸妈会让村里人用口水淹死,你要是有老婆有孩子,让她们全跟着你挨骂,你儿子,或者是你姑娘,永远都是变态的孩子。”
    “现在就报警吧!”丁文滔还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说着又往那人肚子上踹了一脚。
    “他跟你不一样,他也不是同性恋,你别再吓唬他。”陈潮又说,“你们不是同类,别坑别人家小孩了。”
    苗嘉颜被陈潮攥着手腕领着走,浑身还在控制不住地微颤。一个是因为刚才吓的还没缓过来,一个是因为冷。他衣服拉链扣不上来,这么敞着怀儿走路,一直往身上灌风。
    丁文滔在旁边始终骂骂咧咧的,骂人的话半天都不重样。
    “还算不缺心眼儿,知道打电话。”陈潮问苗嘉颜,“哪儿疼不疼?”
    苗嘉颜说“没有”。
    陈潮又说:“你就应该站那儿等我们过去接你,你明知道他看见你了还自己走?”
    他声音可凶了,气的,也是吓的。不管怎么说也才是个初中生,遇见这种事儿现在想想还是后怕。
    苗嘉颜从镇上回来之前是往陈家打了电话的,陈潮接的,苗嘉颜不好意思地说想让他出来顺着这条道迎迎自己。到时候如果没碰上什么也不至于让陈潮走太远折腾他,万一真碰上了,苗嘉颜只要拖着时间就能等到陈潮来。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这种事情如果跟爷爷奶奶说了老人会害怕会上火,还会把事情闹得十里八村都知道。苗嘉颜从小被人吐着口水长大的,到时候别人只会说出更难听的话。
    如果没有陈潮,现在的苗嘉颜只会更绝望。
    “你是不是还害怕?你晚上去我那儿住,等会儿回家换个衣服就过来吧。”到了家门口,陈潮跟苗嘉颜说。
    “我也想住,我也不回去了。”丁文滔在旁边说。
    苗嘉颜有点犹豫,说:“我爸妈今天回来。”
    陈潮皱了下眉,又说:“那算了,那你在家待着吧。”
    苗嘉颜看看他,显得有点呆愣愣的。陈潮怕他被吓傻了,叫了声“苗嘉颜”。
    苗嘉颜本来都要推门进去了,听见叫他又回头。帽子和围脖脏得不能看,一路在手里拿着回来,脸上红肿着,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敞着。苗嘉颜看起来狼狈极了。
    陈潮嘱咐他:“别瞎琢磨,过去了就拉倒了。”
    苗嘉颜轻轻点头,说:“谢谢潮哥。”
    说完又看向丁文滔,说:“谢谢丁……”
    “别谢我,我就是随手帮个忙。”丁文滔看起来很不自在,挥了下胳膊说,“千万别谢我。”
    苗嘉颜进门之后,陈潮跟丁文滔说:“别跟别人说这事儿。”
    丁文滔说:“我知道,我又不欠。”
    俩孩子好好的出去的,回来这一身架势眼看着就是打架了。陈奶奶吓了一跳,忙问:“咋了这是?你们打架了?闹别扭了?”
    “没有,奶奶,我俩疯玩儿来着。”丁文滔嬉皮笑脸地说着。
    “哎哟这得疯成什么样啊?这脖子都划坏了,拉锁划的?”陈奶奶问。
    “没事儿,他非撵我。”陈潮说。
    陈潮不像他爸小时候三天两头打架,孙子比儿子强一百倍还多,自从陈潮来这儿陈奶奶都没怎么跟他操过心,唯一需要费点儿心的就是孙子太挑,讲究多。然而老人从来也不会觉得自己家孩子事儿多有什么,他们都乐不得地伺候着。
    别人家儿女这会儿都回来了,他们家还得几天,估计得腊月二十七八才能都回来。
    旁边苗家陆续都回来了,苗嘉颜的爸妈也到家了。
    陈潮和丁文滔回来都换了衣服,陈潮找了件自己穿着宽松的衣服给丁文滔。换完衣服陈潮开窗户捡了几颗小石头往对面花盆里扔,全扔没了苗嘉颜也没出来。
    “估计愣神儿呢,吓完了都。”丁文滔说。
    陈潮关上窗户,想苗嘉颜估计在洗澡,那小孩儿爱干净。
    然而这个时候的苗嘉颜正在经历这一天里的第二次恐惧。
    苗嘉颜当时院门一推,正好跟他爸对上视线。四目相对,苗嘉颜那一身狼藉在父母眼里就是胡闹跟人打架了。
    苗嘉颜嘴巴闭得很严,他什么都没说。
    他很久没看见他爸妈了,他爸妈其实并不想看见他。妈妈扫了他两眼就进房间躺着了,说身体不舒服,晕车。他爸积攒了多年的火气在这一天里莫名爆发了,说苗嘉颜在这儿整天混得“人不人鬼不鬼”。
    话音一顿,后半句到底也没收住,耷着眼皮说:“男不男女不女的鬼样子!”
    苗嘉颜一直沉默着承受他爸的怒火,可他爸觉得他这是在较劲,更生气了。连爷爷奶奶都没能拦住,他爸动手打了他。
    苗奶奶一边打苗建一边扯着胳膊拦他,苗爷爷也吼着不让他打。苗嘉颜妈妈从头到尾没出过房间,没有过问。
    “你滚回去!滚回你们自己家!”苗奶奶一边哭着一边说,“别一回来就上我这儿当爹妈来,早你们干什么去了?!”
    苗嘉颜胳膊上腰上之前被那人抓着的地方,现在被他爸一打,全都火辣辣地疼。苗嘉颜也不躲,眼睛里没什么神采,随他爸打。
    “有些话我从来不说,我这当妈的当婆婆的够可以了!”苗奶奶的情绪也被激了起来,搂着苗嘉颜直哭,“孩子你们不待见,我跟你爸给带大的,我们用着你们什么了?你们一年回来打一回,心里那点怨气也别只往孩子身上撒!孩子小时候一口一个‘姑娘’,那都是谁叫的?!小辫儿都是谁梳的!”
    苗爷爷咳嗽一声,不让说了。
    苗奶奶喊起来声音也很尖利:“你不用咳嗽!一个个现在觉得孩子有毛病,不正常!我孙子生下来那也是好好的带把儿的,你们非给穿裙子当姑娘,到现在了又说我孙子男不男女不女!话都让你们说了!”
    “从今往后!谁再敢动我孙子一下,都给我滚出去!永远别再回来!”苗奶奶一边胳膊搂着苗嘉颜,一边胳膊随着话音来回比划着。
    冬天门窗都封得严,苗家这么大动静陈家那边什么都听不见。
    苗奶奶闹了一通之后,擦了把脸,红着眼眶把苗嘉颜送去了陈家。陈奶奶一看她这样,连忙问怎么了。
    苗奶奶又抹着眼泪哭了一通。
    陈潮听见声音从楼上下来,见苗嘉颜缩着肩膀在沙发上坐着,站在楼梯上叫了他一声。
    苗嘉颜没反应,陈潮皱了眉,又叫了一遍。苗嘉颜还跟听不见似的,陈潮迈下来,拍了拍他肩膀。
    苗嘉颜这才抬起头,看向他。
    丁文滔被他爸抓回去了,家里人都回来了他还不着家成什么样子。
    苗嘉颜习惯性地坐在陈潮的床上,陈潮拉着桌前的椅子过来坐。
    刚才丁文滔用笔记本玩游戏了,这会儿电脑还没收起来,陈潮扣上屏幕,问苗嘉颜:“你爸说你了?”
    苗嘉颜点点头,说“嗯”。
    “因为什么?”陈潮声音冷冷地问。
    苗嘉颜空洞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他回家的样子太狼狈了,也可能还是因为头发。
    陈潮说:“我真是服了。”
    苗嘉颜可能是这一天里刺激太过了,反应很慢,也不爱说话。只是一直跟着陈潮,上楼下楼干什么都跟着。
    陈爷爷陈奶奶都有点担心,说怕孩子被他爸打傻了。
    陈潮回头看看,在苗家颜脑袋顶上摸了两把,说:“没事儿,不能。”
    冬天地板不能住,苗嘉颜从柜子里把自己打地铺的褥子抱了出来,陈潮又给塞了回去。
    “进去睡。”陈潮抬抬下巴,示意苗嘉颜进去,“咱俩挤挤吧。”
    苗嘉颜摇摇头说:“你睡不好。”
    “别管我了,”陈潮在他头上弹了下,“我事儿多也分时候。”
    苗嘉颜于是上了床,贴着墙躺下了。
    陈潮躺下之前,苗嘉颜把自己头发捋成一束,放在靠里的一侧。尽管这样陈潮躺下还是觉得脸痒,有几根长头发蹭着他的脸。
    苗嘉颜很瘦,穿着之前陈潮给他的一套睡衣,这么躺着其实也没占多少地方。
    “太瘦了你,也不知道饭都吃哪儿去了。”陈潮说。
    苗嘉颜没吭声,连呼吸都是轻轻的,他今天一直是这个状态。
    “苗儿。”过了会儿,陈潮在黑暗中叫他。
    苗嘉颜侧过头来,答应道:“嗯?”
    陈潮看着他,平静地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留着头发?”
    苗嘉颜保持着胳膊搭在胸前的姿势,安安静静地想了半天。
    “我就是害怕……”眼角一滴眼泪滑下来洇进枕头里,苗嘉颜慢慢地说,“我小时候一直是这样的,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家就都不愿意了,非让我剪头发。”
    “我觉得很害怕,不知道是怎么了。”
    苗嘉颜侧身过来,抓着陈潮的袖子,颤着声音说:“我害怕剪了头发就不是我了……”
    苗嘉颜搓搓陈潮的袖子,问:“我会消失吗?潮哥。”
    陈潮说“不会”。
    “可万一哪天又有谁想让我做别人,所有人都变了脸说我不应该是那样的……”苗嘉颜轻轻地问,“我又应该是什么样的?”
    第21章
    苗嘉颜的出生是个意外。
    他妈妈当时刚毕业不久,在学校实习,并没有想要那么早生小孩。刚得知怀孕那段时间,她根本没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苗建虽然想留,可媳妇儿不想生他也没办法。
    差一点儿苗嘉颜就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了。
    差的这“一点儿”就在于当时在医院做超声检查的时候,年轻的女医生多嘴说了一句:“看着像女孩儿呢。”
    那时候怀孕还不到六十天,胚胎还没成型呢,也不知道是怎么看的。
    苗嘉颜妈妈当时迟疑了下,快掀开帘子走出去前,回头问了一句:“……是女孩儿啊?”
    “看着像。”女医生说。
    女孩儿多好啊,女孩儿跟妈妈都亲。那个年代其实还有好多人家更喜欢男孩儿,传宗接代的观念自古传下来的,都想生小子。可他们家不一样,苗嘉颜妈妈因为这一句“看着像女孩儿”,最终把他留下了。
    一切都是该着,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其实也去过诊所看过,看诊的是个医院里退休的大夫,她当时指着机器上的屏幕笃定地说:“你看,是个小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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