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潮听见他上来,翻了个身冲着墙。
苗嘉颜走过来,穿着软底拖鞋走路没什么声,走过来站在床边,探身去看陈潮的脸。
陈潮闭着眼睛,装睡着了。
“潮哥?”苗嘉颜轻声叫他,“你睡了吗?”
陈潮并不吭声,眼睛也没睁。
苗嘉颜伸手碰碰他胳膊,又叫:“潮哥?”
陈潮心想你就知道“潮哥”。
苗嘉颜叫了两声没叫醒,在陈潮床上搭了个边儿坐了会儿。他不能一直在这边,怕夜里奶奶有事儿他不在,所以坐会儿就得走了。
他回头看着陈潮,不知道得怎么办。
陈潮翻了个身,从背对着他侧躺变成平躺。苗嘉颜俯身过去,离近了小声叫:“潮哥?”
陈潮皱了下眉,给了个信号示意自己醒了。
苗嘉颜一看他皱眉,顿时不敢再叫他了。闭着嘴在那儿安静地坐了两分钟,给陈潮扯了下被子,站起来关灯走了。
“……”
陈潮又翻身冲着墙,脑仁疼。
这天上午陶瓷厂那边来送了趟货,晚上直播要上的花盆,光样品就铺了一个小厢货。
“质量挺好啊,这么厚呢。”小王往那儿一蹲,随手捡花盆看。
这是他们长期合作的陶瓷厂,这一批是特意赶出来给苗嘉颜直播准备的,本来前两天就应该送来,但厂里工人备错货了,样品刚刚凑齐。
直播组急着做链接,几个人过来拍照的拍照,对价的对价。
一个小男生手一滑没拿住,一个大号花瓶差点落地上,苗嘉颜蹲在旁边直接伸手一垫,说:“小心点儿。”
“哎好的,不好意思!”男生很抱歉,冲苗嘉颜点点头。
“你手上有点儿数,”旁边的小姑娘说他,“一个挺贵的呢。”
“没关系,也不是故意的。”苗嘉颜说。
等他们都走了苗嘉颜看了眼手,小拇指刚才让花瓶底边砸个正着,这会儿已经有点儿要肿了。
“砸手了?”小王问。
苗嘉颜甩了甩手,说:“没事儿。”
今天这场专门上花盆和花瓶花架那些东西,带着上几种观赏花。鲜花最近线下都供不上,不够直播上的。
直播室架子上陈潮的小花占了大半地方,苗嘉颜过去拿着细水管给浇了遍水,浇得水灵灵的。
小王也知道这几天苗嘉颜和陈潮俩人闹别扭了,没问潮哥去哪儿了,怎么没来。苗嘉颜在那儿看直播组给打出来的晚上直播链接顺序,看一会儿拄着脸开始愣神儿。
小王拿着单子在他眼前晃晃,“诶”了声,说:“睡着了?”
苗嘉颜回神,接着看。
“你这就跟我上学时候似的,我一学习就困。”小王一个体育生,说这个没半点儿谦虚成分,真情实感地说,“我每节课都想睡觉。”
“我没困……”苗嘉颜实在不想跟体育生有什么共同感受,反驳说,“我想事儿呢。”
“啊,那你这是愁,我那是困。”小王拿手机在那儿玩俄罗斯方块,说,“反正都是发呆。”
苗嘉颜低头捏捏手指,上午还没怎么,这会儿小拇指和无名指紫了一长条,还有点儿肿,就是花瓶底砸的那一道。
开这种直播场没有平时卖花轻松,厂里货备出来了,得尽量把链接上完,不能像平时慢悠悠边聊边随便上着卖。
苗嘉颜那手搬来搬去也不方便,都是别人给他搬过来。有贵的花盆一个就要几百块钱,上一款得说半天。厂里特意让销售过来的,要不让苗嘉颜这么从头说到尾嗓子都废了。
“收到货碎了怎么办……碎了找售后,补发新的。”屏幕滚得太快了,苗嘉颜看见什么读什么。
“白色好还是绿色好……看要放什么颜色的花,也看你要摆在哪儿,还是白色更好搭。”
“小哥哥呢……”苗嘉颜顿了下,说,“小哥哥今天不在,他生气了。”
小哥哥一天没理人了,苗嘉颜也不敢拿手机拍人家,更新了小视频不敢提,底下评论都在问。
“为什么生气……”苗嘉颜抿了抿唇,说,“因为我性格不好。”
直播时小王在旁边坐着,看有什么事儿他就帮着处理一下。
他有时出声,人一听这儿有个男的,都刷“小哥哥”。
小王看着屏幕,赶紧说:“我可不是,我是壮汉王哥,小哥哥比我得瘦五十斤。”
有人问“小哥哥帅不帅”。
小王笑着回答说:“那必须帅,不是我吹。”
小哥哥来的时候苗嘉颜正用一组很漂亮的小花瓶插花。
“你们别把花都剪得一边高,那不好看的。”苗嘉颜左手拿剪子,小指不太敢动,“鲜花刚收到要用高花瓶,不然你直接剪这么短,那剪两次根就没得剪了。”
陈潮走过来他都不知道,小王冲陈潮抬了下胳膊,陈潮冲他抬抬下巴打招呼。
“好看吧?”苗嘉颜摆弄完小花,放下剪子托起花瓶给镜头看,一抬头看见陈潮了。
“ch……”嘴巴刚一张就反应过来了,把“潮哥”咽了回去,眨眨眼问,“你怎么来啦?”
陈潮问他:“手怎么了?”
苗嘉颜低头看了眼,说:“砸了一下。”
陈潮冲他伸手,苗嘉颜放下花瓶,伸手过去。
“疼吗?”陈潮托着他手,捏捏指根,问他。
苗嘉颜摇头。
陈潮站在镜头背面,拍不到他,但是能听见他声音啊。两句话的工夫直播间就炸了,打眼一看全是“啊啊啊”。
—天哪天哪为什么我觉得好苏!
—有本事你露个脸啊小哥哥,我看看是有多帅。
—疼吗疼吗疼吗疼吗疼吗!妈妈好颜颜你出息了啊!
苗嘉颜扫了眼屏幕,全是要看小哥哥的。
陈潮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他们不远不近的一处,苗嘉颜接着干活儿,陈潮忙自己的。
等下播都已经半夜了,接近零点。
一直到下播前她们都吵着要看人,苗嘉颜哪可能给她们看,抠抠索索地说“走了走了,他早走了”。
下了播小王在旁边吃泡面香肠,问苗嘉颜吃不吃。
苗嘉颜其实也饿了,但是这么晚就不吃了,吃完睡不好。陈潮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正在看他。
苗嘉颜走过去,叫了声“潮哥”。
陈潮问他:“手怎么弄的?”
苗嘉颜朝他比了个“嘘”,回头看了眼直播组那小男生,背对着别人,用口型跟他说:“小林没拿住花瓶。”
陈潮皱了下眉,也压低了声音问:“掉你手上了?”
“没,”苗嘉颜回答说,“我伸手一接。”
“你拿手垫?”陈潮捏着他手腕,看紫了的小指和无名指,“你缺心眼儿?一个寸劲儿能把你骨头砸断了你不知道?”
苗嘉颜蹲下说:“没事儿……”
他俩在这儿叽叽咕咕地小声说话,在别人看来可相当亲密了,不知道是在拉着手说什么悄悄话。
苗嘉颜后来拉着陈潮走了,手指疼不敢牵手,就勾着他一个手指头。
陈潮不跟他勾,把手揣兜里了。
苗嘉颜也不再伸手,就在后面跟着。
正常他们应该开车回去,可俩人谁都没提,就沿着路慢慢往回走。这一路沿途都铺了小灯,深夜里这么慢慢地沿着灯走回去,是一种又疲惫又安逸的舒服。
陈潮今天是看直播才看见苗嘉颜手不对劲儿的,刚开始还以为是手指上蹭的泥,看了会儿才看出那是紫了。
“我第一反应心想应该不是伤着了,你没和我说。”
陈潮侧了侧头,又说:“然后我转念一想也正常,反正你什么都不说。”
“我……”苗嘉颜马上抬头看着他,却看见陈潮眼睛里有一种显而易见的无力感,苗嘉颜心里一惊。
“我习惯了,”陈潮平静地说,“关于你的事儿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正常。”
就砸个手其实不算什么,没伤着骨头,本来也犯不上特意去跟陈潮卖个可怜讨个哄。
陈潮就是在看见他手指紫了要去找他的时候,想到关于苗嘉颜的事儿他不知道这很正常。那一瞬间陈潮突然觉得这个念头很荒谬,甚至都有点儿可笑。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是我不让人信任还是怎么。”陈潮说。
“没有,”苗嘉颜马上说,“不是的。”
苗嘉颜有些紧张,他看着陈潮。这一段的小路灯坏了,有点黑,陈潮伸手拽着苗嘉颜的袖子,直到这一段过去了才放开他。
“这几天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们的关系是这样的。看路。”陈潮指了下旁边的小坑,“别看我,收回你可怜巴巴的眼神儿。”
苗嘉颜仍然看着他,想去拉他的手。
“我在想到底是因为我们一直异地,让你觉得不踏实,觉得我没有实感,还是因为当初在一起太快了。”陈潮问他,“是因为我当时突然就说想跟你好,所以你在这段感情里一直没有安全感吗?”
“不是这样……”苗嘉颜有点着急地想解释,“我没不踏实。”
苗嘉颜其实这几天也没闲着,他也琢磨了。
“我们之前不是一直很好吗,潮哥?”他去握陈潮的手,陈潮手揣在兜里,他就把手搭在他胳膊上,和他解释,“我们之前一直不吵架。”
他们俩是周围所有人里异地恋处得最成功的一对,很少闹别扭,也不吵架,一直保持甜滋滋的热恋期。
“嗯,没事儿的时候都挺好,”陈潮说,“有事儿就把我耳朵一捂,你是你我是我。”
苗嘉颜攥着他的袖子,皱着眉说“没有”。
“你一直把咱俩分得挺清,以前我还没发现。”陈潮笑了下,“我也是这几天才发现,咱俩这恋爱谈得跟网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