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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恨意能随着时间过去而消弭,那一定是当初受过的苦难不够深刻。真正的绝望藏在心底最深的阴影里,即使表面的创口已经恢复无痕,底下的血肉也会在日夜的罅隙里隐隐作痛。对夏晚木而言,这段时光无法忘却,她仍能清晰地回想起曾经遍历的折磨,厌恶的情绪轻而易举地在每一个没有防备的瞬间击中她,使她全身无力,却愤怒不已。但奇怪的是,如果说有什么使她对那位陆先生的提议犹豫不舍的话,那必定不是这份伤痛带来的憎恨与愤怒。八年里她早已自省过无数次,清醒地认识到对这份仇恨进行反击或是报复会是多么无知而无用。对她来说,虽然正确的自我估值的确伤人,但却必不可少。
    那么,是什么让她在八年后已经尘埃落定的夜里失却了睡眠,一心想着接受陆振的提议,去做那些冒险的、连自己的理智都不赞同的事呢?她已年近三十,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若说八年前的她不可避免地有着年轻人虚荣爱面子的通病,尚且对繁华耀眼的娱乐圈有留恋和贪欲的话,八年的风尘也已把这些统统洗干抹净了。稳定且富有上升空间的工作,知心体贴的男朋友,急盼她回入正轨的家里人,谁会愿意将这一切赌上,去换一个莫测又无发展前景的未来呢?她被消磨得太久,已经没了再次尝试的勇气,更失去了承受失败的资本。
    真相清晰地摆在眼前,却那样让人无法接受,她简直耻于承认对郁清歌残存的爱意会在这时对她造成这样大的影响。一个理智的人可以在面临人生的重大抉择时出于慎重考虑做出这样或那样有风险的决定,但若因为某种虚无缥缈、无迹可寻的感情就把自己的一切赌上去,那绝对是昏了头。单就心心念念无法忘怀前女友长达八年这件事就已经够可笑的了,现在她居然还在考虑为了这位前女友再把自己的前途也搭进去,她着实不明白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她尝试着尽量客观地去回想以前与某人同度的日子。年少的爱恋总是铭心刻骨,更别提对方是多么优秀而耀眼的人,对她又是多么百般依恋、温柔写意。那些在一起的时光确实是那样快乐而美好,使她一度以为郁清歌就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只是反转来得太快,她尚未来得及去构想她们的未来,就被枕边人放了一记冷枪。
    不,严格来说郁清歌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她只是什么都没做罢了,什么都不做,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她一点一点沉没下去。无疑她是恨着郁清歌的,同时却更加憎恶自己。恨自己识人不明,怎么会找上一个如此自私自利、胆小势利、眼里只有自己的人;恨自己在失势之后竟然还保留着对这样的人的垂怜与爱护,她完全能将郁清歌一同拖入深渊,就凭手里有着数不清的她俩的甜蜜的痕迹,却从未想过要以此作为筹码。她痛苦于自身的软弱,又为这软弱背后的存留的东西而心安,她没有背弃过郁清歌,哪怕在最痛苦最憎恨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动过这种念头。
    至于郁清歌,脑海里每个关于这个人的念头都使她百味杂陈。她早就应该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但在后来这么多年中窥得的一星半点又使她实在无法对之前的想法盖棺定论。
    自从最后一次争吵以后她们再也没有见过,也许是她对待感情过于吹毛求疵,当发现所谓爱情不过如此后才会那样决绝地离去,斩断所有不留一丝余地。在那以后郁清歌用了很多方法联系她,她再没有理睬过。最开始这很容易,被背叛的怒火还在鲜明地燃烧着,出离的愤恨驱使她将所有有关的郁清歌的东西全部清除出生活范围,手机上所有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都让她产生一种奇异而扭曲的兴奋感,好像已经成功地报复到郁清歌,让她明白失去自己会让她多么难以忍受、损失惨重。可渐渐的,等所有暴动的情绪冷却,她忍不住点开那一条条来电记录和短消息,一字一句地去揣摩发信人的语调和心情,想要回信想要见面的冲动便有些难以遏制。她会忍不住去想,郁清歌是否有什么苦衷呢?毕竟那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连每次争吵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委屈极了也只会走上来窝进自己怀里,等着怒火消弭。很多有关郁清歌的回忆激发了她的爱怜之情,让她回想起她是如何炙热地爱慕着、贪恋着她,心中注满温柔和怜惜,但天生的矜持和可笑的自尊却跳出来作怪,使她到底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后来电话和短信一日比一日少了,楼下也看不到有人守在熟悉的车旁默默等待,她想郁清歌是心灰意冷了吧,看不到希望的话,放弃慢慢就变得容易了。但她反而开始愈发焦躁不安,每日空闲时就提心吊胆地守着手机,猜测郁清歌还会不会再来挽留她,在郁清歌心里她的分量是不是越来越轻了?等到她终于忍受不了等待和猜测时,主动去找郁清歌却忽然变成一件尴尬又耻辱的事情了,因为她发现郁清歌离开她后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一蹶不振,反而一步一步走得更高,而她却已经是切切实实地落在了地上,像普通人一样,只能抬头仰望了。
    她有些不是滋味了,该怨怪郁清歌并没有那么非她不可、并不是那么情深意重吗?可是最先说出分手最先离开断得彻底的人不是她吗?绕来绕去,她明知无理却还是恶意地想,郁清歌恋爱的时候表现得那么温顺那么依恋,其实是一个多么虚伪的人呢,不过只是把这段恋情当作紧绷的生活里的调剂品罢了。以所有的恶意揣测完从前的恋人后,她告诉自己,那人没有一点值得她留恋的地方,一段普通的失败恋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她可以找到更好的。她是希望保持着骄傲的样子离开的,只是心里有个声音不停的回响,郁清歌已经是她攀不上的人了,再多的抹黑和假装不在意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变种,是想得不可得的无奈和妒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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