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宣此刻也是面色冷肃,同穆以安一般微微仰头,看着那漫天天灯飘扬的壮观景色,又落回到穆以安的背影上,五味杂陈,略显苦涩。
穆以安未曾同他解释过当时为何宁愿断发忤逆太上皇也不愿同他成亲,而后来他也在府中听闻了淮北侯在穆国公府喝得酩酊大醉的传言,更让杜宣有些许的良心不安。
从前,他有隐秘地向当时还只是太子的戚含章试探过自己与穆以安的可能性,可只被戚含章不咸不淡地敷衍了过去,而那次之后,穆以安便暗自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杜宣没太在意,直到真的打定心思想要娶穆以安回家的时候,才知道穆以安心中真实的不愿,以及她和陛下之间……在无心人看来只是暧昧不明、有心人看来早已暗渡陈仓的关系了。
杜宣还在家中闷闷不乐许久,一心只怪自己还不够出色,只怪自己没能保护好穆以安,只怪自己……没能得到她的芳心。
见孙子越陷越深,杜老国公忍不住将一个鸟笼子塞进杜宣怀中,叹息道:“别想了,臭小子……话说回来,你真的配不上那丫头。”
杜宣不服,正欲反驳,笼中鸟儿却不安地四处飞动,吓得他什么话也不敢说只能好好抱着鸟笼。
杜老国公撇了撇嘴,道:“莫说是你了,这世间真的少有男子能配得上这个小丫头!可放眼望去,也只有陛下一人有那个资格站在她身旁了。女儿身?哈!那又如何!一帮子男人上赶着都没资格,你么……早就不知道排到哪个犄角旮旯去咯!”
杜老国公似乎对打击自己孙子自信心这件事情上永远乐此不疲,继续乐呵呵地逗鸟去了。
杜宣也没说话了,望着怀中四处跳动的鸟儿发着呆,如同他此刻……望着穆以安的背影发呆一般。
他似乎想通了……又似乎没想通。
直到方才,他亲眼看着大帅从甘露殿出来之后失魂落魄、撕心裂肺的模样,他才终于明白了。
从一开始,他连站在她身旁的资格都是没有的。莫说他,天下的男子女子……都是永远不可能有这个资格的。
因为穆以安早已吝啬地将这个资格只给了一个人。
宫中的那个人。
“宣哥。”穆以安侧头过来喊他。
“属下在!”杜宣条件反射般地应答道。
穆以安道:“准备如何?”
杜宣凝眉:“一切已按大帅吩咐,京畿防备营三万兵马已将祁京城上下包围,五千人将跟随大帅,经朱雀大街,前往皇宫!”
二人身后便亮起了一根又一根的火把,照彻了整片黑暗难明的夜空!
穆以安颔首,将头转了回去,微微转动了握在赤瑕缰绳上的手指。
杜宣继续道:“只待小田将军回来,大军便可动身!”
他话音刚落,祁京城城门便缓缓打开,露出了田东明马背上略显凝重的神色。田东明纵马行至穆以安身前,低头抱拳,恭声道:
“属下田东明,参见大帅!朱雀大街清道已毕,国公府与高府内小公爷、大夫人与小公子安然无恙,城中百姓悉数返回家中!皇宫内外,禁军早已疲怠!只候大帅令下!”
穆以安凝视着他的面庞,道:“你神色不对?怎么了?”
田东明吞了口唾沫,沉痛地道:“高家小姐……为小公爷挡了一剑,伤在腹部,略有些凶险。”
穆以安面色越发寒凉,头皮发麻,倒抽了一口凉气。
田东明抬头,严肃认真地盯着穆以安的双眸,道:“大夫已经赶到为高小姐诊治疗伤,小公爷吩咐,让大帅无需顾虑,完成分内之事!”
……完成分内之事!
穆以安脑海中隐约响起了三哥坚毅有力的声音,对她说着同样的话。
她深深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之时,眼中忧疑皆清扫干净,只留下澄澈的肃穆。穆以安将手中银枪上举,披风拂动,散发垂落在眼前!她朗声道:
“奉陛下旨意——京畿防备营众将士,随我一起,入宫救驾!”
“敬令——”
“敬令——”
穆以安轻甩动缰绳,赤瑕与她心意相通,立刻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穆以安望着四下无人的朱雀大街,只有那街头灯火与漫天天灯照亮着这条主路的片片青石砖,马蹄落在石砖之上,清脆悦耳!
一如她年少轻狂的时候,纵马掠过闹市街口,吓到说书先生一声“呔!”,却只为追到那去白马寺为她和天下祈福求安的姑娘!
夜风掠过穆以安的耳畔,撩起她耳边散乱的短发。
夜色之中纵马奔驰的女将军,与那璀璨天河背道而驰,恍惚了视线。
坤宁宫
“噼里啪啦——!”
寝殿的火势烧得最是猛烈,此刻火舌已经爬上了屋顶,吞噬了粗壮的横梁!只听耳边巨响,几根柱子轰然倒塌!坤宁宫承乾殿如今只剩主殿艰难喘息,摇摇欲坠!
在戚含章一语道破延和帝卑劣的计划之后,老皇帝便一言不发,圆睁着一双浑浊的老眼,望着地面,嘴巴微张,颤抖不止!
戚含章低声笑了起来,一声又一声凄厉的笑声被大火灼热的气息吞噬殆尽!戚含章一口浓烟灌入肺腑,不由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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