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里的两人以为宁诚实还在假死状态,没怎么动她,找了个小笼子装了起来,就直接把它丢进了货车厢,再重新绑好篷布,回到了驾驶室,继续开车。
车厢里头一片黑暗,宁诚实听到了数道静谧的呼吸声,以及似乎是大型野兽烦躁的低吼声,气味杂陈,不太好闻。盖着的篷布被疾驰而过的风掀起一角,宁诚实借着漏进来的月光,仔细打量着四周,目光所及是十几只笼子,有大有小,里头关着不同的动物。
她再往左边一看,巧了,这只笼子里关着的正是狌狌,不过他此刻怀里抱着个空酒瓶子,正哼哼唧唧地自我陶醉,看来酒还没醒呢。
她动了动鼻子,突然发现这里竟然不止关着狌狌一只妖怪,还有一只。
他本身的妖味很淡,不仔细闻就容易被狌狌的气息覆盖住,但他应该受伤了,淡淡的血气四溢,这才被宁诚实捕捉到。
她暗自觉得纳闷,又辨认了一下,发现这股气息就来自狌狌的另一边。
放眼望去,那个笼子跟她这个差不多大,只是里头一片漆黑,宁诚实又嗅了嗅,确定那个笼子里头是有妖怪的,但却什么也看不见。
妖呢?正想着,黑暗中猝不及防亮起了一双金色的眼睛,把宁诚实吓了一跳。
原来里面确实有只妖怪,只是这只妖怪一身黑,完全隐没于暗处。
那双眼睛里头无波无澜,宁诚实好奇地望了一会儿,小声道:“嘿,你好,你也被关在这里吗?”
那只妖怪神色不明,继续闭上眼睛,没搭理她。
“你是什么品种的妖?”
“你是不是受伤了?你还好吗?”她又问。
妖怪依然不睁眼,动也不动。
“你是晕过去了吗?千万别睡呀!睡了你就再也醒不过来啦!”她稍微放大了声音喊道:“你等我,我这就去看你!”
说完她两只小爪子就扒在这笼子的栏杆上,稍一用力,杆子向两旁弯曲,形成了一个洞,她就从掰出来的洞中钻了出去,直奔他而去。
这时妖怪却倏然睁开了眼睛,眼里有些怒意,像是觉得宁诚实打扰了他睡觉。
宁诚实脚步一停,就听见驾驶室传来一阵对话:“我真是受不了了,我今晚上是不是中邪了?先是撞见兔子开车,然后车子莫名其妙消失,现在又总觉得后头有人在说话。”副驾驶只觉得脑子里的弦越发紧绷,“总不至于是报应吧?”
司机一言难尽地附和:“其实,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只不过刚才一直没敢说。”他下定决心,“走,咱停车,到后头看看。”
副驾驶揣上枪:“带上家伙事儿。”
司机犹豫了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指不定呢,保险起见。”
宁诚实小爪子往后退了几步,沿着原路返回。
那两个人的脚步声响起,飞快地解开了裹着篷布的绳子。
宁诚实也慢慢地重新钻回了笼子里,按照原来的姿势躺下,闭上眼。
下一秒,篷布被猛地掀开,两双如临大敌的眼睛放射出犀利的光芒——
一切如常。
两人的目光从里到外逡巡了一遍,所有猎物都好好的,数量没变,睡觉的睡觉,低吼的低吼,假死的假死。
两人疑神疑鬼地慢慢放下了篷布,宁诚实松了口气,紧接着篷布又“唰”地一下被掀了上去,放松的小胸脯又憋了回去。
其中一人定定往她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对着另外那个开口了,声音轻轻的:“我可能确实不太正常了,所以问你个事儿,这只笼子……之前就是这样的吗?”
说完,两人一同望着那十来根极度扭曲的、大拇指粗细的钢条,陷入了沉思。
第10章
宁诚实装睡的表情一僵,大意了。
她眼睛稍微睁开了一条缝,就见那两个偷猎者对视一眼,悄悄打开车后的挡板,各自拉着把手,矫健地跳上了车,然后慢慢地,将枪端了起来,宁诚实的笼子在最外头,他们一步步朝她走来。
还有两步就到跟前了。
她顿时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好应对一场恶战。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她中枪,但是这都是匡扶正义的必经之路,宁诚实稚嫩的脸上满是悲壮。
下一秒,两人已经走到了笼子前。
千钧一发之际,她正要跳起来先发制人,两人却脚步不停,绕过了她,继续往前走,同时低声交流道:“车里头肯定藏了个人!”
“没错!还想偷咱们的猎物!偷到他爷爷头上来了这是,咱们鸟悄儿把他包围起来!”
“小心点,这贼手劲儿可真不小。”
“好的,你也是。”
宁诚实:“……”敌人被麻痹地太成功了。
但这是个好时机。
当那两个偷猎者背过身去,聚精会神地穿梭在笼子中间,扫视前方的时候,宁诚实就三两步跑出了笼子,行动间变回人形,然后爆发力极强的小短腿一个有力的横扫甩过,两人毫无防备,顿时摔得人仰马翻,磕撞在笼子边缘,发出阵阵痛呼,手里的枪也接连落地。
其中一个人的手还无意间伸进了身后的笼子里,那笼子里霎时传来一声虎类的咆哮,他急急忙忙将手缩回去,下一秒就感到一张血盆大口朝他扑来,顿时吓得一身汗淋淋。
越来越多被他们偷猎来的动物从麻药中醒了过来,四面八方传来嘈杂的叫声。
两人突遭此变,脑子里一团乱麻,歪七扭八地滑到地上,视线天旋地转,就见车上不知什么什么竟然出现了一个小孩,刚才袭击他们的,竟然是一个看上去才三四岁的孩子!难道那个掰坏笼子的也是她?
再一看笼子里,那只兔子也没影了!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宁诚实小手捧着两把枪,明明是一张可爱粉嫩的脸,却愣是叫人从中看出了主宰者的冷酷与无情。
宁诚实缓缓地举起了枪,两人呼吸一滞,在铺天盖地的绝望中,只听吧嗒一声——
枪被扔出了车外,两人松了口气,心情大起大落之下更是血涌上头,头晕目眩。
宁诚实拖出了两个空着的笼子,把两人推了进去,将锁锁上,气呼呼地叉腰:“让你们也尝尝被关起来的滋味!”
笼子很小,根本无法让一个成年人站直,于是两个偷猎者只能被迫弯着腰,以怪异的姿势用力地拍打着笼子。
拥挤密闭的黑暗空间,野兽的难闻的异味、血腥味刺激着鼻腔,身边野兽嚎叫不断,两个偷猎者身处其中惊慌又恐惧。
“喂!放我们出去!”
“你到底是谁?!”
宁诚实正要下车,闻言转过头来,冷冷地说道:“我只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热心市民。”
外头跟里面相比十分安静,她在四周望了望,就看到虺和举父冒出了头,“老大!我们在这儿!”
她朝他们招了招手,两人便飞快地跑了过来,“老大,怎么样?没受伤吧?那两个人类呢?”
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没有受伤,那两个偷猎的坏蛋,被我关进笼子里了。”
虺立马一拍手,称赞道:“不愧是老大!无人能敌!”
举父嘴笨,但也不甘落后,赶忙跟着说道:“对对对,别说是人了,老大连鬼见都愁啊。”
虺瞪了他一眼,“老大,你别理他,你瞧,你的小车车我都给你保管得好好的。”
宁诚实点点头,“狌狌确实在里头,对了,里面还有一只妖怪,很奇怪的妖怪。”
宁诚实跟虺和举父重新上了车,举父一眼就看见了关着狌狌的笼子,“狌狌呀!你受苦啦!动物园找你都找疯啦!”
狌狌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举父!哎呀我抱着船,在大海上找了你一宿!”
开锁的钥匙在那两个还在叫唤的偷猎者身上,“你把我们放出来!放出来我就给你钥匙!”
宁诚实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边看边伸出手一扯,钢锁就应声而断,而那两人的嚎叫声在她的目光中则戛然而止。
虺适时地替宁诚实冷笑了一声:“呵。”
这头举父和狌狌叙旧,宁诚实和虺则走到了她所说的,关着另一只妖怪的笼子前。
宁诚实用刚才的法子将笼子打开,那只妖怪即使在刚才宁诚实战斗的时候也没睁开眼睛,一副与世隔绝,丝毫不关心外界的样子。
宁诚实有些担心地问虺:“这妖怪,是不是有点抑郁啊?”
妖怪立刻睁圆了眼瞪着她。
“你已经醒啦?快出来吧,坏人已经被关起来了,你现在安全啦。”她朝笼子里招了招手。
妖怪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才迈步走了出来。
篷布透进的月光,映得这只妖怪一身玄黑的皮毛水光发亮,走动起来身形干练,应该年纪不大,但细看就会发现他身上伤疤纵横,新的旧的都有。
宁诚实轻轻碰了碰其中一道已经结痂的伤疤,“疼不疼?”妖怪几不可见地僵硬了一瞬,但到底还是没有躲开。
“奇怪,你是妖怪,为什么伤口好得这么慢?”对方不回话。
“你叫什么名字?”对方依然保持沉默。
宁诚实恍然大悟,叹气道:“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啊?”不仅抑郁还可能有先天性残疾,天杀的偷猎者,这么惨的妖怪都不放过!
她放轻了声音,“你不要自卑,要不我给你起个名字吧?我叫诚实,你就叫……”她想了又想,“守信吧?好听吗?”
妖怪定定地望着她,似乎是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我有名字。”
只是他大概很长时间没说话了,声音有些艰涩,但说了几个字后又渐渐流畅起来,“我叫,天禄。”
“你会说话呀?”宁诚实闻言一怔,随即托着小下巴喃喃自语:“天禄……怎么总感觉以前听过这个名字?”可是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妖怪,也从没听谁提起过这个名字。
当年她跟所有沉睡的妖兽一起醒来,幸运地被姐姐宁萌捡回家,直到化形成人,见到的妖怪都只有姐姐姐夫还有哥哥,出门之后也只见到了虺他们几个。
她突然发觉虺一直没说话,转过头去,就见虺惊诧地看着天禄,“怎么了?”
虺撇过头来,在宁诚实耳边激动地小声说道:“他是,老大,他是貔貅啊!大妖!”
人间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貔貅的踪迹了,就像曾经的讹兽一样,貔貅也一度被广大妖类认为已经灭绝了。
“貔貅有钱,能招财!没想到居然还存在一只,估计也是最后一只了,这要是把他卖了,得值多少钱啊!”
宁诚实竖起眉头,虺连忙摆摆手,“嘿嘿,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他又正经起来,“不过老大,你说得对,确实有点奇怪,这只貔貅不知道为什么妖气这么淡,所以恢复能力也差,你看他身上的伤,应该时间很久了,但是貔貅可是大妖。”
宁诚实看着天禄的目光变得亲切起来,“咱们都是珍稀保护妖怪呀!对了,你有居住证吗?”
居住证?天禄的目光迷茫了一瞬,宁诚实拍拍他的头,“没关系,我给你发!”
虺听了语气酸溜溜的:“我才是第一个被老大发居住证的小弟,你比我晚多了。”
随后宁诚实跟虺一起,将货车的篷布扯了开来,清新的空气涌入,被黑暗侵蚀骨肉的动物们重新见到了光明,这些动物身上有伤,又大多是保护动物,这里也没有远离人烟,不能随便把他们都放了,只能交给专业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