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太大,目标太小,加上雨季草木丰茂,遮蔽物等干扰众多,单凭人力肉眼寻找效率极低。志愿者们会把空中盘旋的秃鹫当做信标,但通过这种方式找到的往往都是已经惨遭迫害的动物尸体,凶手早在半天甚至一天前就逃离了现场,留下的踪迹已不可寻。
乔安娜之前能人赃并获地撞上一小队盗猎者,实属机缘巧合误打误撞,可供参考的价值不高。
想想也是,拥有现代装备和高科技器械的志愿者们都无从下手,就更别说她一只毫无外物助力的花豹了。
乔安娜倍感棘手,冥思苦想了好几天,终于在某一次巡视据点时找到了灵感。
据点的后院是临时病房兼收容所,住满了因伤因病或其他原因暂留在据点休养的动物病患,乔安娜从围栏外路过时正赶上管理员在投喂食肉动物,腥甜的血气勾得她肚子里馋虫一动,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朝院子里看了一眼。
近期住院的食肉动物不多,只有一只蜜獾、一只狞猫和一只野犬。来自花豹的注视顿时引起了它们的警觉,它们不约而同地绷紧了脊背,或侧身或低头,一边用眼角余光注意着乔安娜的举动,一边大口大口把分到的肉往肚子里吞,生怕乔安娜冲过来抢它们的食物似的。
管理员也看见了乔安娜,笑着招了招手,用喂食的夹子挟起一大块肉,伸到围栏外面,热情地招呼乔安娜来吃。
乔安娜多少是有些无功不受禄的傲气的,平时很少接受投喂,这次本来也想拒绝,但看看那三双写满了警惕和敌意的眼睛,她又改了主意。
她凑过去,翕动鼻翼嗅了半天,才不无嫌弃地用牙尖衔住肉的一角,慢吞吞咀嚼下咽,再斜着眼睛对围栏里的三个病患投去鄙夷的瞥视:瞧瞧你们那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怕不是这辈子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吧?看到没,人家上赶着给我我都要挑着吃呢!
除了死脑筋的憨憨蜜獾,狞猫和野犬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目光在她和自己跟前的食盆之间来回睃巡,眼神明摆着是在说:怎么突然觉得这上好的肉都不香了?
乔安娜舒坦了,尾巴都愉悦地甩了起来。
她正打算转身走开,有灵感突如其来,风卷残云般占据了她的思绪——
对啊!人类没法与动物交流,她却可以。她为什么不找辛巴艾玛乃至泰哥泰迪,跟他们打探消息,让他们帮忙留意?
要知道动物的感官比人敏锐得多,方圆几公里内有车路过,绝对躲不过动物们的耳朵。盗猎者们再狡猾、藏得再好,也不可能单凭两条腿走遍广阔的无人区,只要他们一开车,动静就会暴露无遗。
往大里说,全草原都是她的眼线!
乔安娜激动得无以复加,当天中午就把纳尔森从靶场里挖了出来,驱车奔回她的领地。
得益于合作从盗猎者手中救动物的经历,纳尔森对她的信任度高了不少,不再不由分说制止她接触艾玛了,她得以顺利跟女儿碰面,交换了近况,又简单聊了几句。
俗话说理想丰满现实骨感,乔安娜很快发现,语言不通依然是个大障碍。艾玛能通过她的神态和动作理解“最近怎么样?”、“吃了没有吃了什么?”之类的日常问题,但怎么也意会不了她“最近这两天有车路过附近吗?”的提问。
她看着那双写满了疑惑的大眼睛,叹了口气,不得不放弃艾玛这条情报线路:“算了,没事,你多小心,别在路边捡来路不明的肉吃。”
艾玛听懂了,眯起眼睛,打着小呼噜,安抚性地蹭了蹭她的下巴。
所幸,辛巴那边没有让乔安娜失望。
听了乔安娜的询问,年轻的狮子想了一阵,又向同伴莱恩求证确认,然后告诉她,前一天傍晚有一辆车从河边经过,往东南方向去了。
说来也巧,东南方向过去二十公里,就是泰哥的领地。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粗略算算,乔安娜方才惊觉,距离她上次见到泰哥居然已过了一年多,她都不太敢确定那片领地是否易主了。
等到了地方,她第一时间去查看了领地边界上的气味留言板,确认上面的痕迹新鲜且熟悉,小松了一口气。
虽说泰哥挺渣,但相比起完全陌生的公豹,至少知根知底,也好说话。
乔安娜深知在雨季的草原上寻找一只花豹的困难程度,实在不愿自讨苦吃,便在气味留言板上留下自己的爪痕和气味,守株待豹。
不出她意料,当天傍晚,泰哥就找上门来了。
泰哥今年大概十一二岁,说得好听叫正值壮年,说得直白点就是中年危机,跟人类一样有着中年发福的困扰。雨季猎物充足,他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囤积下不少脂肪,愈发显得膀大腰圆了。
不知为何,他没有选择悄悄潜行接近,而是直接从林子里现身,横跨草地,径直朝乔安娜和纳尔森直冲过来。
不说乔安娜,就连纳尔森都提前发现了他。
“那是一只公花豹吗?”纳尔森紧张地坐直了身体,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泰哥,尝试从体态和动作中分析出对方靠近的意图。
很快,他冒出一个不妙的猜测:“天哪,是不是我们闯进了它的领地,它要驱逐我们?”
乔安娜心说开什么玩笑,以泰哥那广收雌性多生幼崽的典型渣豹思想,觍着脸留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把她往外赶?
她还没来得及嘲笑愚蠢的人类,泰哥在距离她三十米左右的位置刹停脚步,气势汹汹地瞪着她,张嘴吼道:“喂!你!快滚出我的领地!”
乔安娜:“……”
脸有点疼。
另一边的泰哥吼完这一嗓子,也发现了有什么不对。
他又往前走了一截,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闯入领地的同类的面纹,越看越觉得眼熟。结合他在气味留言板上嗅到的气味……对方的身份几乎昭然若揭。
他眼里的陌生与戒备渐渐消散,余下三分疑虑和七分讶然:“是你?”
乔安娜把这场乌龙归罪于泰哥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虽然没生气,但也没多少好气:“哪还能有谁?”
泰哥仍是一脸不敢置信,迈着步子踱过来,绕着她转了一圈,一个劲地嗅闻她身上的味道:“你的气味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
乔安娜把距离过近产生的不适暂放到一边,也跟着闻了闻自己,没感觉出什么怪味:“哪里奇怪了?……哦对了,我早些时候抓了只蹄兔当零嘴来着,是蹄兔的味道吗?”
泰哥回了她一个‘你怎么总这么不挑食’的无语眼神,答道:“不是蹄兔的味道。”
说完,泰哥又用力吸了两口气,再三犹豫,最终还是在质疑乔安娜和质疑自己之间选择了前者。但他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困惑极了:“怎么说呢?你现在闻起来……不太像是雌性了?”
是的,他一开始没认出乔安娜,不是因为他记性差,而是因为乔安娜的气味里,少了最重要的性别信息素。
他在领地边界的气味留言板上读到乔安娜的‘留言’时,着实吓了一跳。那闻起来是他所熟悉的同类,却没有雌性的柔婉,也没有雄性的刺鼻,不公不母,十分奇怪。
所以他本能地把对方当成了侵略者,主动找上门来,发起驱逐。
——并且由于不知道目标是个什么怪物,他心里没底,不敢偷袭,只好选从正面进攻,希望能在开战前直接吓退敌人。
泰哥不清楚乔安娜身上发生过什么,乔安娜自己可心知肚明。
她之前被盗猎者打伤腹部,伤口感染,安吉拉不得不用手术摘除了她的子宫和卵巢。少了性腺,残余的激素过了这么久也代谢完了,她可不就“闻起来不像雌性”了嘛。
乔安娜还挺乐见这种改变的,懒得多费口舌解释太多,只简单说明:“这个么,如果你对雌性的定义是能生崽子,那我确实不算是雌性了。”
泰哥震惊地看着她,就好像她不是说了一句话,而是从嘴里吐出了一根象牙。
过了好一阵,泰哥才回过神来。毕竟活了十几年,有了丰富的豹生阅历,他冷静下来,又围着乔安娜转了一圈,严肃地指出矛盾所在:“可你也不是雄性。”
“这倒没错。”乔安娜说,“不过你如果想跟我当兄弟,我不介意的。”
泰哥又开始觉得这只母豹——姑且算是母豹吧——不可理喻了。
掰扯完性别问题,乔安娜把话题拉回正轨,向泰哥打听起消息来。
抛开本质上是个无可救药的繁殖癌这点,泰哥在多数时候还是很靠谱的,没过多久就带着她找到了领地里的一个水塘。
水塘边上没有人烟,但淤泥上的车辙印还很新鲜。乔安娜没花多少工夫,就在岸边的水草下面发现了一个伪装好的捕兽夹。
显然,盗猎者们来过这,布下陷阱后又暂时离开了。
纳尔森当即打电话通知了据点,巡逻队闻讯赶来,在水塘边上蹲守了大半天,抓住了折返回来查看成果的几个盗猎者。
乔安娜尝到了甜头,如法炮制,又往泰迪的领地跑了一趟。
这回她运气没有那么好,一通询问盘查,一无所获。
乔安娜有些沮丧,但并不气馁,叮嘱泰迪多帮她留意,跟来时一样匆匆走了。
没办法,动物们没有电话这么先进的通讯方式,她要想及时得到最新的一手消息,就必须勤往一线跑。
方法比较笨,不过胜在好用,短短两个月下来,乔安娜帮志愿者们逮了三四批人。
看似不多,可放在以往,这几乎是一个据点一整年的成就。
一时间,她的名号再一次在动保组织的志愿者和官方护林员们的圈子中流传开来。
乔安娜对自己又多了一大群粉丝的现实一无所知,她正拖着纳尔森在野外加班加点搜罗情报,想赶在六月底学校放假前多完成点任务,好专心陪来探亲的丹小朋友过暑假。
她万万没想到,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在顺风顺水这么久之后,她毫无征兆地在阴沟里翻了船。
作者有话要说: 乔安娜:啊哈,没想到吧,我其实是女装大佬哒!
(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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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自己的手速绝望了,年前大概完结不了,我争取……假期期间完结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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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一百五十五只毛绒绒
运势是一门玄之又玄的学问,?乔安娜的运势尤甚。
暂且不提她早年带着几个孩子在草原上艰难谋生时无数次濒临绝境又化险为夷的‘光辉战绩’,就拿眼下来说——
她的反盗猎事业旗开得胜,短时间内接连帮志愿者们打败了近十名盗猎者,?可以说是屡战屡胜,?越战越勇。可就在她打算一鼓作气再接再厉的时候,?盗猎团伙像是收到了什么风声,?一夜间悉数销声匿迹下去。
连续半个月巡逻毫无所获,?据点的大伙都有些气馁,但与此同时,也都松了口气。
就跟没了罪犯监狱也不至于立刻倒闭一样,他们并不会因为短期内无人盗猎而失业,?盗猎者愿意消停上几天,对他们、对草原上的动物们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唯一不那么乐观的只有乔安娜。
想想吧!可恶的盗猎分子在这一带猖獗了这么久,?贪婪、执着、顽固,如雨季泥坑里滋生的臭虫一般驱之不散,怎么可能被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挫折吓退?
他们这阵子没露面,要么是暂时转移根据地避风头,?要么就是正在背地里策划着更大的阴谋。
乔安娜无论如何都没法在隐形定时炸|弹的威胁中定下心来,因此哪怕据点已经解除备战状态进入休整阶段,她依然隔三差五带着小跟班纳尔森往外跑,奔走在收集情报的第一线。
不过,?未雨绸缪并不全是她坚持辛勤工作的原因,还有一小部分动力,来自于……她不太想在据点待着。
别误会,她对安吉拉小姐的喜欢矢志不渝,对志愿者们也没什么意见。据点给她造成的压力和不适,根源是人事变动。
除开公益组织下派的志愿者,?据点还有一部分工作人员是花钱雇佣来的当地人,这些人可没什么为动保事业奉献一切的觉悟,仅是为钱办事。前段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天无休的高强度工作逼得许多雇工辞了职,据点为维持日常运转,又招了一批工人进来填补缺失的人手。陌生的声音和气味让乔安娜觉得自己的领地(据点当然也是她的领地)受到了入侵,必须时刻打起精神以抑制攻击的本能。
更糟糕的是,新人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要么跟避瘟疫一样躲着乔安娜走,要么毫不见外,一上来就腆着脸伸手要摸她的头。
……奇耻大辱!当她是狗吗?!
要不是纳尔森拦在她前面,一迭声好言相劝“算了算了,咱大人……大豹有大量,不跟他计较啊”,那人非在上岗第一天就因断了一只手提前退休不可。
总而言之,既然在据点怎么待怎么不舒服,那还不如多出去溜达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