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不愧是求知若渴的书呆子,问题连珠炮般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刁钻,简直恨不得当场问出一篇论文来。
只可惜乔安娜不是能跟他一起做课题搞研究的组员,跟不上他的思路,也理解不了他的激动。随着提问的深入,?乔安娜慢慢只剩下答【不知道】的份。
不过看这样子,纳尔森应该一时半会都想不起消沉丧气了。乔安娜心头的一块大石放下,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疲惫。
堆积了一整天的倦意汹涌而来,她听着纳尔森的喋喋不休,眼皮渐沉。
“哎,先别睡。”纳尔森摇着乔安娜的脑袋把她推醒了,?“我仔细想了一下,这事还是不太科学啊。都说物质决定意识,花豹的大脑理应容不下人类的思维,你难道就没有觉得脑子不够用的时候?”
乔安娜:……你礼貌吗?
纳尔森自知失言,讨好地冲她笑笑:“不好意思,当我没问。你睡吧。”
乔安娜把下巴搁到前爪上,重新闭上眼睛。
刚要进入梦乡,纳尔森又把她推醒了,神神叨叨地问:“你说你有没有可能是中了巫术?就像《美女与野兽》里被女巫诅咒的王子一样?”
越来越离谱了。看样子纳尔森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受到的冲击过大,导致直接跳过神学领域,飞升到了童话境界。
乔安娜没好气地睥着愚蠢的人类:你说呢?你是不是还打算来个真爱之吻验证一下?
纳尔森摸摸鼻尖,讪讪地住了口。
乔安娜终于如愿好好地睡了一觉。
次日清晨,乔安娜醒得很早。
她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突然发现纳尔森正把脸挤在两根栏杆中间,瞪着一双眼睛盯着她看,不知道是醒得比她更早,还是压根一夜没睡。
一人一豹简短地聊了两句,等有其他人陆续起床开始活动,才勉强中断了交谈。
过了一阵,卡莫也起来了。
他开了一罐水果罐头,边吃边时不时朝纳尔森瞥上一眼,等着被关了一天的囚犯为了重获自由、亦或是为了吃上一点像样的食物而摇尾乞怜。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纳尔森非但没有求他,而且连看都不看他,只专心替旁边笼子里的花豹梳理皮毛,耐心地用手指捻开那些糊在毛上的血痂。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谁先让步,谁就输了。
卡莫自然不甘愿认输。他决定暂且把当事人这个硬钉子放到一边,试试从其他方面入手。
他从行李里翻出了纳尔森的笔记本电脑。
得益于纳尔森把开机密码贴在屏幕下方的‘好’习惯,卡莫不费吹灰之力便顺利通过密保验证,进入了系统。
他一边浏览一边点评:“你叫史蒂夫·纳尔森?‘史蒂夫’?嘁,老掉牙的名字。……博士生,专业——这个词怎么念来着?新维学?……这些是什么玩意?动物、社群、习性?没意思。……嗯?这又是什么?”
他调大了电脑的外放音量,纳尔森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七月二十三日,晚上八点……”
——是纳尔森的语音日记!
纳尔森和乔安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猝不及防的惊惧和慌乱。
原因无他,纳尔森有将日记从新到旧排列整齐在电脑里存档的习惯,卡莫再往前翻几个月,就会发现丹的存在。
卡莫是个邪恶的亡命之徒,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朋友被他盯上!
乔安娜急得又想站起来撞笼子了,纳尔森一把按住她,低声同她耳语:“听着,我昨晚想到个办法,很冒险,本来想看看形势再考虑用不用,但……”
乔安娜知道他的意思:但没有时间了。
纳尔森说:“计划有些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但我需要你的配合。”
别说配合了,哪怕是要她的命她也会同意啊!
乔安娜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以眼神表明自己倾力相助的决心。
她怎么都想不到,纳尔森要她帮的忙居然是——
“你得装死。”
乔安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半是诧异半是疑惑地看了看纳尔森,从报纸的碎屑堆里挑出一张纸条,确认了一遍:【死】?
“对,但不是完全死,垂死挣扎你懂吧?”纳尔森环顾了一圈,确认卡莫和他的手下们的注意力都在电脑上,才低下头来继续交代,“挣扎一会之后你就装晕,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乱动。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他不特地强调还好,一强调,乔安娜就觉得肯定要出事。
她不赞成地微微摇头:不管你在打什么危险的主意,绝对不行。
纳尔森固定住乔安娜的脑袋,制止她的否决,轻声安抚:“嘘——!相信我,好吗?”
他表情坚毅,眼神笃定,充满了视死如归义无反顾的决心,带着足够扭转一切异议的力量。
那乔安娜还能怎么办呢?
除了相信他,她别无所选。
在纳尔森的语音日记播放临近尾声的时候,乔安娜兀地发出一声惨叫,一头栽倒在地,四肢胡乱踢蹬,肌肉绷紧,浑身抽搐。
这异常的表现让纳尔森吓得不轻。怔愣几秒后,他抓住栏杆,把笼门晃得“锵锵”直响,急道:“混蛋!你们就这么干看着?没见她伤势恶化了吗?!我得给她的伤口消毒,把我放出去!”
卡莫阖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来看着他们,眉头微皱,一副怀疑的模样。
“听不到我说话吗?现在!立刻!马上!放我出去!!”纳尔森不管不顾地吼出声来,“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见卡莫迟迟不动,他怒急攻心,干脆红着眼睛一头撞在了铁栏杆上。
“咣——!”
“放我出去!”
“咣——!”
“放我出去!!”
“咣——!”
“放!我!出!去!!!”
他用的力可真是大啊,有血从他的额头和鼻子里流出来,滴滴答答地淌到他的胸口,他却浑然未觉,继续一下一下撞着,大有不把脑浆磕出来不罢休的势头。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一时间,所有人都被纳尔森爆发出的狠劲唬住了。
卡莫留着他还有用,当然不可能放任他活活把自己磕死。他撞到第五下时,卡莫就命手下打开他的笼子,把他从笼子里拖了出去。
纳尔森拼命挣扎,径直把脑袋往地上磕。
卡莫骂了句脏话,指挥手下控制住他:“我都把你放出来了,你要照顾那只花豹,去就好了,在这寻死觅活的给谁看?”
“药都用完了,想治也没法治。迟早都是死,不如你一枪打死她,我再去给她陪葬算了!”纳尔森说着,又要以头抢地。
他打着赤膊,手臂上都是血和汗,沾了沙土直打滑,三个人竟都拉不住他,场面一度混乱。
“行了!”卡莫厉声喝止这场闹剧,恶狠狠剜纳尔森一眼,咬牙切齿地问,“要什么药?我给你。”
纳尔森一屁股坐到地上,顺理成章地反客为主:“我需要酒精、纱布、绷带,还有止痛剂、消炎药、抗生素……得是兽药!人用的效果不行!”
经过一番拉扯和谈判,卡莫妥协了。
因他是在场除了纳尔森外唯二识字的人(其他人甚至连“抗生素”这个词都没法流畅说出来),他不得不亲自上阵,带上两个手下到最近的村镇上去买药。
卡莫前脚刚走,后脚纳尔森就跟留下的人攀谈起来了。
他一手捂着额头止血,一手伸向离自己最近的守卫:“哎、哎,那个谁,搭把手,给我递条毛巾?”
被点名的男人垮着张脸,一板一眼回绝:“头儿交代了,不让我们跟你说话。”
“他都走了,你说了他也不知道么,怕什么?”纳尔森唯恐天下不乱地撺掇,眼珠子一转,又有了新的主意。
他倾身凑近男人,神神秘秘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们说话么?——他想独吞我身上的巨款!”
他一指自己的电脑包:“我的那个包,你去翻翻,内胆的夹层里有好东西。”
男人将信将疑,顺着他的指示过去,从夹层里掏出了一根金条。
那金条是纳尔森从乔安娜爪下继承的财产之一,他一直把它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早先他之所以没拿出来贿赂卡莫,是因为知道卡莫由盗猎赚得盆满钵满,肯定看不上这点小钱。
而卡莫的手下们就不一样了——卡莫是成功的商人,而非贴心的老板,他的手下地位相当于替资本家卖命的打工仔,每天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利润,实在做不到视金钱为粪土。
果不其然,金条一出,几个人的眼睛都是一亮。
“还有别的吗?”没拿到金条的其他人迫不及待地问。
纳尔森又提醒着他们,从他背包的各个口袋里翻出几个袖扣和领带夹。
“没啦没啦,我的全部家当就这么多。”面对不知足的追问,纳尔森遗憾摇头。
他顿了顿,又佯装惊喜地叹:“一二三……诶!巧了!你们正好六个人,六样东西你们一人一件,刚刚好。”
袖扣和领带夹上镶的是宝石,价值不菲。但这帮大老粗都不识货,在他们眼里,黄金才是唯一的硬通货。
理所当然的,他们为了谁该分到金条而争了起来。
乔安娜目睹了这场本不该有的争执。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在看一群秃鹫。
那些烦人的食腐大鸟就是这样,成群结队,一呼百应,看似是一个团结的大群体,可又能为谁先吃第一口内脏吵得面红耳赤,乃至大打出手。
这似乎也印证了整个盗猎团伙的本质:看似庞大而坚不可摧,只要没了卡莫的镇压和领导,就会变成一团散沙。
不过是一帮子乌合之众罢了。
趁着混乱,纳尔森悄悄溜到了自己被翻得一团乱的行李旁边,找出卫星电话,拨通了安吉拉的号码。
卫星电话自带定位功能,收到信号后,据点的志愿者们以最高的效率展开了救援。
考虑到敌人是狡诈的卡莫,为防万一,他们做足了准备,额外联系了其他据点和官方护林员增援,一来就是二十多人组成的庞大车队。
什么?他们以多欺少?
——卡莫率武装车队撵着他们打的时候可没考虑过是不是不讲武德!
卡莫买药回来,刚一下车,埋伏在周围的援军就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他按倒了。
安吉拉分开人群走上前去,用枪抵住了卡莫的头。
她蓝眸暗沉,波涛下翻涌着熊熊怒火和恨意。
先是未婚夫利安德,再是纳尔森和娜雅,她这一生最重要的存在,都遭到了卡莫的魔爪摧残。
这样的人渣,多活一秒都是在浪费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