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娉婷听她们欢呼雀跃,不是赞新帝胸怀宽广,就是夸他仁慈,好似忘了这位新帝如何血洗朝堂。
慕珏与她映象中默默无闻的四皇子相差甚大。
他似乎……挺会收买人心的。
义城王发动宫变时,慕冲无人支援,最后惨死在谢玖池刀下,不知后面有没有慕珏在背后推动。
慕娉婷弯弯秀眉轻轻蹙起,不好做定论,但皇位之争向来不缺腥风血雨。
谢玖池突袭京城,攻占皇城,四皇子慕珏是来不及支援,二皇子一人率兵难抵叛军的杀戮,才致内宫沦陷——这才是往后史书会记载的历史。
至于背后的真像,真真假假,慕国无人会去翻看。
她猛然品悟过来,如今这位新帝,兴许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仁善。
慕娉婷觉得自己还是躲慕珏远些点好,至于那福钱她不捡了。
新帝要给人的福气,她可不敢接。
这段日子,慕娉婷一直在宫里躲躲藏藏,往后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总不可能在万花苑躲一辈子,变成只有巴掌大的老女人。
她必须得慢慢攒够银子,找到适当的契机出宫。
这副身体太小,做什么也不方便。
慕娉婷想,如果她出宫后,能找到修仙者帮她恢复身子那就好了。
——
太极宫。
慕珏祭拜宗庙登基后,摘下十二串玉旒冕冠,除去衮服,墨发只简单挽着一支白玉簪,一袭月白色石松暗纹缂丝长袍,衬得他面容清俊,高挑昳美。
鹭鸶冰鉴送凉,空旷的大殿寂静无声。
新帝手上拿着一张宣纸,阔印一对小指指甲盖大小的脚丫,递给国师看。
“国师,世上可有幼儿巴掌大小的小人?”
李淳善扫了一眼,眸中微微一惊,“陛下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慕珏道:“朕偶然见到一对脚丫特别奇怪,便让人印了下来。若世上真有这般小的人,倒是格外有趣。”
“《山海经》记载的小人是靖人,面有胡须,只有九寸。焦难之地,也有小人,不过有一尺高。陛下所阔印的小人,脚丫这般之小,恐非真人,许是修仙者所操控的纸人。”
纸人,多为人监控所用。
听李淳善说到纸人,慕珏的笑容一时淡了下来,“你是说皇宫里有人偷偷修仙,亦或是有人故意操控纸人欲刺探内宫?”
李淳善不敢妄做定论,只道:“这只是臣的猜测。”
“嗯,这画就收起来吧!”慕珏收起兴趣,命国师退下。
付春城领皇帝之命,刚送国师回来,就见赵太后带着柔安公主正面见皇帝,商议公主的婚事。
今时不同往日,慕珏不再是昔日不受宠的冷宫皇子,而是慕国的新帝。
赵太后却仍仗着自己是新帝的嫡母兼姑母身份,强压慕珏赐下圣旨,给慕如薇和谢道清赐婚。
慕珏记得自己倘若没记错的话,谢道清是慕娉婷的驸马吧?
他瞟了一眼慕如薇,不紧不慢地开口,“七妹这是要抢六妹的驸马?”
赵素邱说:“这怎么算是抢?慕娉婷都死了,难不成谢道清还得为他守寡,一辈子不能成婚?再说了,如薇是嫡公主,慕娉婷一个来历不明的贱人,有什么资格嫁入谢家?”
慕娉婷从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难堪。
她被赵太后一口一个贱人的叫着,慕珏听了不是很舒服。
他倒不是为慕娉婷打抱不平,而是他曾经也被赵太后叫过贱人,心里不舒坦。
赵素邱一副高高在上,指使他赐婚的架势,这让慕珏很不喜,他道:“谢道清想娶谁,全看他自己的意思,臣子的私事,朕不想管,也不愿管。”
“七妹若是想嫁到谢家,可以自己问?”
“这怎么行,柔安都还没有出阁,是个清白……”赵素邱突然说不下去了,毕竟慕如薇曾被义城王关押到崇安苑,陪待过重臣。
慕如薇咬紧下唇,将宫袖拉开,露出雪白手腕,“四哥,我的守宫砂还在,我是清白的。”
慕珏心里冷笑。
这对母女还在逼他。
付春城是个机灵的,眼见新帝的神色越来越冷凝,他适时从殿中站出来,道:“陛下,万花苑里新移种过来一批昙花,您要不要去看一看,放置几盆花到静虹殿?”
赵素邱听到静虹殿,神色一僵,那是纯嫔从前的住所。
纯嫔是她远方侄女,为赵太后固宠而进宫。
慕珏虽是半个赵家人,但与赵太后的关系并不亲密。
柔安公主的婚事,他不重视,这也就不奇怪了。
赵素邱眼见新帝撇下她离宫,气得手都在抖,奈何这是太极宫,她又不能随意发作,免得被新帝的眼线报上去。
她带着慕如薇一回到明鸾宫,便将桌上的白玉净瓶狠狠挥倒在地上,“慕珏这是什么意思,好歹我是她嫡母,他一分脸面都不给我!”
慕如薇没人依靠,只好哄她,“母后,你别生四哥的气了,兴许他有难言之隐。”
赵素邱冷笑几声,他哪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是不愿帮她们母女出头罢了。
她就不该捧这没良心的小崽子登皇位。
慕珏想都想都到赵太后母女心里正在骂他,他就是不愿帮,又如何?
他摈斥宫人独站在牡丹花丛下,静站了许久。
付春城候在花苑外,新帝站了多久,他就陪陪了多久。
直到宫宴的时间要到了,付春城才进到花苑提醒新帝。
傍晚时分,慕娉婷终于从莫央湖闲逛回来。
她见到牡丹花树下有块干净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朵精致的白兰花,一下就看上了。
慕娉婷惊喜地将它拾起来,想撕成小裙子。
第八章
一开始,那白兰花帕子并不好撕。
慕娉婷用牙齿咬得牙都快崩坏了,都没咬开。
她变小后,牙齿自然也跟着小了,大约只有碎米粒般大小,连松果都咬不开,硬点的东西,慕娉婷根本不敢吃,老妪的牙口估计都比她好。
今日她拾到的兰花帕子,似乎比小宫女的罗帕材质要好上许多,无论她怎么撕咬,都撕不成形。
万花苑里,宫人剪花常用的铜剪刀,她根本用不了,因为她现在变得太小,双腿劈叉都没剪环长,更不用说举起铜剪剪帕子了。
怕是帕子没剪断,慕娉婷反而把她的小腰折了。
好在库房刀具多,慕娉婷去里面翻找出一把短刀,刀架在木架上,她拿着帕子来回割,把它割成四块,做成小纱裙。
她绣功不好,在这般困苦的条件下,慕娉婷根本没法做出襦裙。她做的小裙子其实同短布没多大差别,只能裹住皙白锁骨以下的身体。
慕娉婷裁好新裙,迫不及待地便把它换上,剩下的衣裳,她偷偷藏到了松树洞里塞着。
松树洞里住着两只小松鼠,它们见慕娉婷过来,吓得刚含在嘴里的松果都掉了。
慕娉婷不是没有想过住进松树洞里,奈何母松鼠太凶,不喜异类进来同住,它做出最大的让步,就是容许慕娉婷放些衣物进来,别的不能再多了。
她把小裙子放置在大松鼠搭好的干草堆旁,把背上背的两颗花生递过去,“这是我给你们的报酬!你们要帮我好好看裙子!”
小松鼠漆黑的眼睛水润得像颗黑葡萄,滴漉漉一转,它们结伴跑到慕娉婷身边,低头轻轻嗅了嗅,随后才放松戒备。
两只小松鼠伸出小手,把慕娉婷给的花生满满塞到嘴里,腮子一时间被撑得鼓囊囊的,它们兄妹左嚼嚼右嚼嚼,把花生嚼开,吐出壳子,动作出奇一致。
慕娉婷看得心都要化了,她展开双手抱住一只小松鼠,摸了摸它毛茸茸的绒毛。
奇迹般的,小松鼠没有躲开。
应是她现在变小了,对松鼠而言没有威胁性。她若是如从前那般高,别说给小松鼠投喂花生,它们怕是一见到慕娉婷靠近,这些小家伙就全跑远了。
现下,她变小了,不只小松鼠愿意亲近她,就连蜂鸟也愿意主动低下头颅,不仅给慕娉婷抚摸它鲜艳的翠羽,还会叼小虾花给她。
慕娉婷有时候会觉得其实变小,也不全是件坏事。
她轻轻摸着小松鼠肚子上软软的绒毛,出神不到片刻,就听到一阵喧闹声从花苑外往传来。
“全部宫人都给我打起精神,不许放过一个角落!”
“都给咱家好好搜一搜,找到有赏!”
“是!”
为首之人是个身材瘦瘦高高的太监,他身着蓝色长袍,手里拎着灯笼,带人一寸寸寻找皇帝遗落在地上的帕子。
花苑内,羽林卫人人手里抬了一个明亮的火把,将原本漆黑如墨的万花苑照得犹如白昼。
慕娉婷不知道他们在搜找的东西,此刻有半截穿在她身上。
她看那些太监宫女人手举着一盏鎏金青铜灯细细搜找,恨不得将每朵花都掰开看看,庆幸自己跑得快,没躲在牡丹花里。
小松鼠见慕娉婷忽然不揉它了,用毛绒绒的尾巴扫了扫她的小腿。
“借我躲躲!”
慕娉婷抓住它的尾巴,挡在她身前。
等到蓝衣太监带人从万花苑撤离后,慕娉婷才从小松鼠蓬松的尾巴底下钻出来。
忽然,一阵吱吱吱声传来。
母松鼠回到松鼠洞,见到慕娉婷抓着小松鼠的尾巴,以为她是在欺负它孩子,霎时鼓起腮帮子,砸了一颗松果到慕娉婷脚下。
慕娉婷知道大松鼠是在赶她走的意思,留恋不舍地朝小松鼠挥挥手,爬出松鼠洞。
天色太黑,万花苑一盏灯笼都没有,只听到虫鸣之声,令人觉得格外落寂。
她走到海棠花丛下,正打算今夜换朵花睡觉,一阵女声从不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