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以儆效尤,留给康王一党没死绝的人,谁都不敢多话。
要说起康王一党被杀掉的人不计其数, 有些不敢吭声的, 都被陆矜洲一一点了出来,个个不是被流放抄家, 就是遭到了贬黜,唯独宋畚, 他做康王的言官御前,反而留得一条命在。
保留原来的职位, 宋氏一族在这场刀枪剑雨的逼宫中反而屹立不倒, 颇有些蒸蒸日上的感觉,所有人都在底下揣测, 但不敢明说。
其中的缘由, 便是宋畚都讲不出什么干系, 他不禁在想, 到底是不是小女儿求了人, 才叫太子殿下心软了放人,还是有别的。
他想去东宫见人,但东宫的守卫比从前更严,拜帖也送不进去。
只叫他一个人发愁。
梁安帝到底命硬没死, 吊着一口气,话是说不匀了,喘气也是微微的,鼻息很是微弱,陆矜洲不肯登位,叫人好生治他
处理了朝堂的事情,还和以前一样,每日都给梁安帝念奏折听,梁公公在一旁伺候,心里听着都惴惴不安,太子殿下似乎有意折磨陛下。
他命人停了梁安帝体内的毒,整日给他灌一些参汤补药,叫他身体好起来,但那折子上每日念的都是一些,他如何拔掉康王的爪牙,如何清理了梁安帝从前的老臣,安插自己的人。
每每如此的数落,梁安帝的眼珠瞪得圆睁,话说得明白,恐怕又是一番震惊。
太子殿下的城府太深,谁都比不过他老谋深算。
“不是处理干净了,如何还有不明白的地方,需要到国子监寻我下棋。”先生一手拿着黑棋,瞧着棋局上的厮杀,没落子,反倒是问起陆矜洲来。
“不过是想念舅舅罢了,想起往日与您一块学棋的时候,那时候心静,看事情也通透。”
陆矜洲眼睛不抬,只盯着棋盘。
瞧着是脸色不好,愁云不解的模样,一连下了好几局,若非他的心境不定,走棋也是莽撞,先生不必出此一问。
陆矜洲是他一手□□出来的人,曾经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他从来都不会将自己的心事写在脸上。
如今就是三岁的孩童,都能从他那张脸看出他此刻的不愉。
“究竟发生了何事。”
先生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就问了,“你盘算得宜,出手干净又利落,几乎没废一兵一卒就叫康王自裁,梁安帝下旨找镇远将军回京,如今天下尽在你手,还有什么事绊住了脚跟子,叫你举棋不定,心乱如麻。”
心乱如麻,陆矜洲闻言笑了。
“心乱如麻说得好。”
他只有在先生这里,才能卸下自己的伪装,一手抚额躺回椅子上,一脚翘起,从一旁捞起茶盏,按住茶盖,张嘴就往里倒,是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好好的一贯进贡茶,虽说一滴不漏,但被他这么喝,先生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
“不会品茶就别浪费,我的存货不多了,遭不住你这般狂喝烂饮。”
陆矜洲擦干净嘴角,“舅舅爱喝这种茶,上京里寻不到,外甥打到外邦给你寻一马车来,整日喝抱着睡。”
黑子寻了空隙,一子落,先生不搭理陆矜洲的浑话,眼睛盯着棋盘。
“再不想办法,你又要输了,如今事务繁忙,你自个不觉得累,我管着国子监也很少得闲,下完这局不说话,你就走吧。”
陆矜洲哪有心管棋局,满门心思都落在那幺女身上了,他怎么好意思问啊。
他赢得了江山,却摸不透女人的心思,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杀不得掐不死,满门心思都落在他身上了,如今却好了,那女人眼里竟然没有一丁点将他放在心上。
想起从前的荒唐,迷昏头的时候,约莫只差一点点,他都要跪在地上给这个女人舔.脚趾了罢,看着她舒服的神色,比自己升天都要觉得快活。
陆矜洲回想想当时,也是觉得有可能的,他对宋欢欢越来越没有底线,从前压她,现在捧她,宋欢欢哼声疼,他的动作都会停下来。
什么时候开始,他陆矜洲也会为被人考虑了,之前闹得凶巴巴,还不是先将人好生送回去安置了,几日没见呢,心眼都在盼着。
就像一个毛头小子,沈煜约陆矜洲出去,他都推了,不敢去,生怕沈煜瞧出来。
那女人身上长了馋人的肉,诱人的香,他藏在内宅,都能被人发觉,被人拐走。
太子殿下何时这般倾颓过,他如何做啊,他要如何做。
虞思谦不是绣花枕头,除却最后的卷面,开头他透露给幺女的几行字,其余的个个都有头有尾,对于朝政上的毛病都能指出来不妥,更有很好的良策可以进言,是可以用的难得的将相人才。
这样的人,陆矜洲军下正缺,可是,偏偏,他又和自己养的女人有牵扯。
陆矜洲觉得自己狼狈,这辈子,都没有这般胆小过,究竟为什么,他连瞧这个虞思谦的模样都有些不敢了。
幺女对虞思谦上心,他有什么办法,只能想个困兽,作茧自缚。
就很没有道理。
“我看着你是女人沾多了,一下子脱不了手。”
先生不愧是上京城里的一把好交手,眼睛毒辣,看事情准确,陆矜洲来这里半日,虽然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先生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还能为了什么事,不就是那点子事,瞧着他前些时候的模样,就知道日后怕有波折要受,如今真真没想错。
陆矜洲不否认,坐直身子,将手中的白玉茶壶递给一旁的小厮,吩咐他下去再泡一盏来,先生就挂着那点茶了,叫住小厮。
“给他换一种宁神的,我看着他浑身都是被女人蹭出来的毛躁气。”
陆矜洲赖上了,只唤着先生,“舅舅这般嫌弃我,到头也要为我指点迷津,外甥如今是深陷迷潭了,到底是怎么样都拿不到主意了。”
先生没给陆矜洲面子,“瞧瞧你如今的模样,和你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这还真是头回陆矜洲从自个母家这边亲耳听到有人说他和梁安帝有相似的地方。
梁安帝生性多疑,年轻时候为了想要得到的东西,常常不折手段,虽说后来残酷不仁,荒淫无道,但他年轻的时候作为,史官记载也是又字字句句都夸赞的。
虽然先生不喜梁安帝,但当时柔妃和梁安帝的事情牵扯,梁安帝为了得到柔妃,也曾上门和先生取经求问,虽然陆矜洲今日的话和梁安帝当时的不怎么相同,但也八.九不离十。
都是原模原样的语气和做派,先生叹出来一口气,伸手拂乱了棋盘重新整理棋局。
“但愿你别学了你父亲的做派,人的一生若是只有起先是美好的,后头潦倒困惑,那又何必呢。”
陆矜洲将白棋拿回棋笥里,只取了一颗在掌心玩丢向空中又牢牢攥住,来来回回好几次。
至于先生后来说的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反驳,两人这棋局一直下到华灯初上,上京的夜雨飘起来,陆矜洲才冒雨去食肆,买了一些甜口的果脯回了东宫。
宋欢欢最近是先不聊床榻了,困于床帏之间,整个人很是萎靡不振。
淑黛和东宫的人可了劲头的寻好吃的端给她,她每样东西只尝一两口,就再也不吃了,别说了淑黛如何劝,就是低着头不听,人消瘦,小脸蛋的肉都没了,瞧起来尖尖的。
“你这般做作是给孤看的?”
淑黛小声和宋欢欢说着话,忽然被门口的声音惊到,连忙站起来身子,朝陆矜洲福了一个礼,“殿下。”
陆矜洲看淑黛手里端着的玉米粥,半点都没有动,还是满满的一碗。
眉头皱得很深,一直盯着垂下来的那个脑袋,她的一头乌发都拖到了地上,整个人也不管。
还好杨管家给她挑的婢女有耐心哄人,若换做别人,只管踩上去,管她扯不扯头皮疼不疼,非让她长个记性,好好痛哭上一场才能叫她记住,哪里要避开她的头发,就怕损了她一星半点。
“你先下去。”陆矜洲走进来。
淑黛点头准备退下,但经过陆矜洲身旁时,还是颤着一颗心壮着胆子和陆矜洲开口,“殿下,那日您送了三姑娘回来后,她便心情不悦吃不下东西了。”
淑黛省了很多事,开口不提,只觉得自家殿下下手没有轻重,姑娘身上是一块好皮都没有,可殿下将姑娘往房中一扔,也不管姑娘死活,自个赶了马又回了宫里去。
这许多天不露面,今儿个好不容易来了,瞧着那脸色也不怎么好。
淑黛心里担忧,恐怕陆矜洲又冲撞了宋欢欢肚子里的孩子,宋欢欢使小性子不肯叫人来看,她不爱动,也是因为身上不自在。
不看大夫,怎么知道肚子里的孩子。
陆矜洲停了,淑黛博一口气,小声传达自己的话,“殿下再和姑娘闹,也该想想姑娘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她总不吃东西,这总归是不好的。”
说了第一句,到了后面,淑黛就不敢开口了,她不敢看陆矜洲的神色,恐怕不好瞧便算了,殿下的眼神真是要把她身上的皮都给扒下来一层的样子。
淑黛搁下玉米粥逃也似的离开。
陆矜洲听到身子,想到孩子,他都不用多问,就知道肯定又是宋欢欢耍的什么蛊惑人心的把戏,难怪了,淑黛对着她如此的精心维护,从东宫的人变成她的人。
“宋欢欢,喜欢装死是不是。”
陆矜洲将果脯丢到一边,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拎起来,还没发难对着她吼一句,就见到这幺女的惨白的脸色,几乎没有一丝的血色。
整个人憔悴得不似样子,她就着了中衣,中衣松散,锁骨上还有前些天留下的东西。
宋欢欢真没有什么力气,本来没吃东西,眼皮子又重又沉,勉强用力掀了掀,见到陆矜洲的脸,伸出手过去抱着他的腰,可怜兮兮喊了一声殿下。
跟美人要的小猫似的,被人欺负了,往主人身边凑,蹭着陆矜洲的腰身。
“殿下回来了。”
陆矜洲的话梗在脖子里,就这样的,他还能出口收拾谁,话一说出来就变成了好心的饿责备,“你是要弄死自己,好叫孤心里不自在?”
宋欢欢攀附着他,“殿下生了大气,奴折磨自己也是为了给您出口恶气。”
话太好听了,说什么都是她对。
陆矜洲冷笑一声,“我看你是别有心计,孤给你使唤的人都说了,你肚子里揣着孤的孩子,前不久孤才和三姑娘闹,这孩子这么快便有了?”
宋欢欢哪里能想到这么多,她嘴里没句真话是不假,可孩子这招为什么要用到淑黛身上,用来笼络人心未免大费周折。
“天地良心,许是淑黛误以为,反正奴没有说过。”
宋欢欢说话有气无力,陆矜洲前一回是把她往死里折腾,闹出血不说,身上也不提了,就是动一下腿都疼,她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只想到那日喝酒的反常。
心里越想越觉得生怕,只恐怕她自己说漏了嘴巴,没有兜住嘴,叫陆矜洲知道了什么。
她不能不为自身计长远,回来后就使了一些性子,没擦药,叫身上的不好,好得再慢了一些,淑黛端上来的食物,每样都只吃一些,生怕自个忍不住嘴馋。
“你这幅样子是打算做给谁看?”
谁如今在和她说话,哄着她,与她拿吃的,不就是做给谁看了,宋欢欢眼睛落在陆矜洲扔在一侧的果脯糕点。
外头的纸封上头有出处,是宋欢欢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家糕点,陆矜洲以前还记得给她带。
男人都要哄,不敢发生了什么事情,攒了多少气,过去都不重要,眼下哄好了,事情很容易就翻篇,人都叫他睡了,宋欢欢心里想,她还有什么是搁不下的。
“殿下,您用过膳了没有?”
陆矜洲这些日子吃也没吃多少,梁安帝留下来的烂摊子多,收拾干净要废不少的心力,他殚心竭虑,总算将尾巴处理了。
但男子的气力总归要比女子多,不至于像宋欢欢这般要死不活。
“既然想到问孤,三姑娘呢,没有吃?”
宋欢欢说没有,她把陆矜洲当成柱子,抱着他的腰往上,攀过陆矜洲的腰腹,生惹了一场男人的怒气,小姑娘自在了,却没有发觉陆太子的脸色不大对。
“殿下带的果脯糕点,是奴最惦记想吃的。”
她拽了果脯包就从陆矜洲身上离开,勉强坐直了,低着头拆外头的油纸。